“沈顾问,”小林的声音在抖,却带着种奇异的坚定,“我刚才……想起了我的姐姐。她本该在2239年的轮回里活下来的。”
雨还在下。生态穹顶外的水色里,更多的影子在浮现。沈溯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重构,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比如记忆,比如真相,比如所有被《轮回净化法案》掩埋的,关于“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他抬手看了眼腕间的共生接口,红光正映着2242年7月15日的日期。现在,该去议会的地下室了。
玻璃舱门滑开的瞬间,白玉兰的香气突然有了实体。苏晚的指尖落在沈溯手背上时,他才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那些关于2o19年的记忆碎片里,她的手总是带着实验室消毒水的凉意,可此刻的温度,却和共生接口褪去红光后的余温一模一样。
“你的白又多了些。”苏晚的拇指拂过他鬓角,指尖的茧子蹭过皮肤,那触感和记忆里她握着解剖刀的姿势分毫不差。沈溯想说些什么,喉结却像被2242年的雨丝缠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玻璃舱里缓慢流动的营养液声重叠在一起。
小林突然“呀”了一声。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标着“觉醒者”的玻璃舱体正在变得透明,舱里的人影渐渐和走廊里的人重叠——穿议会秘书制服的女人,与舱里穿白大褂的自己指尖相触;维修机器人摘下的金属手套里,露出的手正和舱中戴婚戒的手慢慢重合。
“意识共鸣达到91%。”林深的光脑突然出提示音,他举着设备的手在抖,“共生网络的防火墙……正在自动关闭。”
沈溯的共生接口突然亮起,不是红光也不是橘色,是种清澈的银白。他看见无数条光流从指尖涌出来,顺着走廊的地面蔓延,像2o19年梧桐树下的积水,漫过每个觉醒者的脚腕。光流里浮动着细碎的画面:有人在旧时代的图书馆里翻书,有人在22世纪的产房里抱孩子,还有个穿校服的少年,在生态穹顶下第一次看见雨时,眼里映着和沈溯此刻一样的光。
“这些是……被删除的‘日常’。”苏晚的声音带着惊叹,她的指尖穿过光流,握住个正在浮动的玻璃弹珠——那是沈溯第三次轮回时,在孤儿院捡到的玩具,本该在净化程序里化为数据尘埃。“原来‘存在’最顽固的回声,不是惊天动地的事件,是这些不值一提的瞬间。”
走廊顶端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沈溯抬头,看见通风口的格栅正一片片坠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黑色镜头——是联邦安全局的监控设备,镜头正对着每个觉醒者的脸。更远处的电梯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这次不是议会卫队的军靴声,是带着共生接口特有的电磁嗡鸣的步伐。
“他们来了。”老张突然按住自己的后颈,螺旋状的疤痕正在烫,“寄生装置的反制程序启动了,我的意识……”他的话没说完,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瞳孔里涌出和赵野一样的重叠影子。林深扑过去按住他的肩,却被一股蓝光弹开,光流里清晰地映出“净化指令:清除所有觉醒者”的红字。
沈溯的指尖瞬间凝出光墙,却在触到老张身体的刹那僵住。光墙里浮现出无数个老张的记忆碎片:2235年在医院给女儿买合成糖,2238年偷偷修改议会档案,把“冗余记忆”标记成“待核实”——原来这个戴黑色手套的秘书,早就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些“被删除的可能”。
“别碰他!”苏晚拉住沈溯的手腕,她的瞳孔里数据流飞闪过,“反制程序会通过意识共鸣扩散,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傀儡。”她指向走廊尽头的应急通道,“那里有旧时代的物理线路,能暂时隔绝共生网络信号。”
众人刚退到通道口,身后的玻璃舱突然集体出嗡鸣。沈溯回头,看见每个舱体都在收缩,里面的人影正被拉成细长的光带,像要被吸进共生网络的深渊。最中间苏晚的空舱里,营养液突然沸腾起来,水面上浮现出一行字:“熵增不可逆,但记忆可以重构。”
“是系统的原始指令!”林深突然喊道,他的光脑屏幕上跳出无数行代码,“有人在共生网络的核心区植入了反净化程序,用的是……2o19年实验室的原始算法!”
沈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2o19年的实验室,苏晚的实验笔记最后一页,画着个和此刻应急通道门锁一模一样的图案。他伸手去摸门锁,指尖刚触到金属表面,整个通道突然亮了起来——墙壁里嵌着无数个微型屏幕,正播放着被《轮回净化法案》销毁的影像:21世纪的毕业典礼,22世纪的第一场雪,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在爆炸前最后一刻,把一枚芯片塞进了白玉兰的花苞里。
“那是‘火种’芯片。”苏晚的声音带着哽咽,“里面存着所有‘非必要记忆’的原始数据。我知道轮回净化早晚会失控,所以……”她的话被通道外的爆炸声打断,老张抽搐的身体撞在门上,瞳孔里的影子正在消散,嘴角却带着笑——他的掌心攥着颗合成糖,和2235年给女儿买的那颗一模一样。
沈溯突然明白了。所谓“重构的回声”,从来不是某个单独的记忆碎片,是无数个“愿意相信存在另一种可能”的意识,在时光里织成的网。他握住苏晚的手,光流顺着两人的指尖蔓延,在通道墙壁上织出更庞大的网——这次不再是碎片,是完整的人生:有人在2o19年的雨里告白,有人在2239年的轮回里选择救陌生人,还有个五次轮回的男人,终于在2242年的议会地下室里,握住了本该在二十三年前就抓住的手。
“净化程序失效了!”小林的尖叫声里带着狂喜,她的共生接口正泛着和沈溯一样的银光,“你们看外面!”
众人透过通道的观察窗望去,只见第七区的生态穹顶外,雨丝正变成无数条银色的光带,从天空垂到地面。每个光带里都浮动着模糊的影子,像所有被删除记忆的人,都在这一刻回到了人间。议会大厦的尖顶上,共生网络的信号塔正在出红光,光里清晰地映出“记忆重构完成”的字样。
老张的身体不再抽搐,他的瞳孔里重新映出通道的灯光。“我女儿……”他喃喃着,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的小女孩梳着羊角辫,和小林记忆里的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她本该在224o年明情感共鸣器,让共生网络里的人……也能尝到眼泪的味道。”
沈溯突然想起今早终端上的话:“删除的不是记忆,是存在的另一种可能。”他看向苏晚,看见她鬓角的白玉兰正慢慢变成实体,花瓣上的露珠里,映着2o19年的梧桐叶和2242年的应急通道,两个时空在露珠里完美重合。
通道门在此时自动打开。外面不再是议会的地下室,是第七区的中央广场。雨还在下,却带着白玉兰的甜香。广场上站满了人,每个人的共生接口都泛着银光,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指着天空的光带喊:“那是我爷爷!他说过1999年的彗星长尾巴!”
林深走到沈溯身边,光脑上显示着最新的议会公告:《轮回净化法案》即日起废止,成立记忆重构委员会。“他们都想起了。”议长的声音里带着释然,“原来最强大的意识,不是能抵抗熵增的,是愿意记住雨的味道的。”
沈溯的指尖触到苏晚鬓角的白玉兰,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2o19年的雨,又像2242年的泪。他突然明白,所谓“人类存在的本质”,从来不是单一的时空里的“我”,是无数个“可能的我”在记忆里的回声——在2o19年的实验室,在2237年的轮回中心,在每个愿意相信“存在另一种可能”的此刻。
雨渐渐小了,天空透出淡金色的光。沈溯握住苏晚的手,沿着广场的石板路往前走,脚印里积着的雨水,映着两个并肩的影子。远处传来小林的喊声,她正和个梳羊角辫的女孩抱在一起,两人的共生接口银光交织,像要织成一张网,把所有被遗忘的时光都网进来。
“我们去哪?”苏晚的指尖蹭过沈溯的掌心,带着白玉兰的香气。
沈溯抬头,看见广场尽头的档案馆顶,钟楼正敲响五点的钟声。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要把21世纪和22世纪的时光,都拉成一条没有断点的线。
“去看看那些‘被删除的可能’。”他笑着握紧苏晚的手,“比如,你说过要教我认2oo种灭绝植物,从白玉兰开始。”
钟声里,天空的光带慢慢散去,露出22世纪的蓝天。广场上的人们还在互相辨认,说着那些“非必要”的记忆,笑声和哭声混在一起,像极了沈溯记忆里,2o19年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实验室窗外传来的,人间的声音。而那些重构的回声,正顺着每个人的共生接口,融进2242年的风里,要去唤醒更多沉睡的记忆,更多关于“存在”的,未完待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