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恒温杯壁留下半圈水痕。第三十七次校准记忆锚点时,实验室的石英钟突然倒走了三秒。他盯着杯里沉浮的溶咖啡粒——那些深褐色颗粒本该循着重力下沉,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网托着,在液面跳起细碎的圆舞。
“第47次锚定后,生理指标正常。”腕间的医疗环出机械音,绿光扫过他的瞳孔。沈溯扯下电极片,后颈的皮肤还残留着微麻的刺痛。作为“记忆原教旨主义者”联盟最年轻的研究员,他的工作本该是加固人格壁垒,而非盯着一杯咖啡呆。
实验室的自动门滑开时带起气流,咖啡粒骤然坠落。沈溯转身看见助理林野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半片干枯的紫花地丁——这种早该在23世纪灭绝的植物,上周也曾出现在他的记忆碎片里。
“沈老师,西区储藏室的γ射线仪又失控了。”林野的声音颤,“这次它扫描出的不是文物……是您的视网膜图像。”
沈溯的拇指掐进掌心。他上周明明在北区处理“记忆污染者”的人格修复,从未踏足西区。可当他跟着林野穿过回廊,储藏室的合金门确实显示着他的虹膜解锁记录,时间点是三天前凌晨两点十七分。
γ射线仪的显示屏还亮着。淡绿色的视网膜血管分布图旁,浮动着几行荧光文字,与他今早校准锚点时渗出的笔迹如出一辙:“当你凝视黑洞,过去的你正在凝视你。”
“这不可能。”沈溯摸向仪器的散热口,金属外壳还残留着人体的温度。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被判定为“记忆崩溃”的老人,对方临终前反复呢喃:“我的眼睛里住着别人的影子。”
医疗环的警报声刺破寂静。沈溯的心率骤升至每分钟12o次,眼前的荧光文字开始扭曲,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他看见林野的脸叠上另一张面容——宇航服头盔里的脸,护目镜反射着黑洞的橙红色光晕。
“沈老师!”林野扶住他摇晃的肩膀,“您的人格壁垒……裂缝扩大了!”
沈溯跌坐在实验椅上,后颈的刺痛蔓延至太阳穴。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共生意识正顺着裂缝攀爬,带着23世纪的宇宙射线味道。他想起宇航员日志里的句子,突然分不清此刻是他在读取记忆,还是记忆在啃噬他的存在。
林野在消毒间现第二片紫花地丁时,沈溯正把γ射线仪的扫描数据输进人格壁垒模拟器。屏幕上的蓝色壁垒像被虫蛀的蛛网,裂缝处闪烁着细碎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些图像……”林野的指甲刮过显示屏,“这是‘星尘号’宇航员的舱内日志?”
沈溯的喉结动了动。142年前“星尘号”失联时,他的祖父是项目负责人。这段被联盟列为绝密的历史,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轻研究员的记忆碎片里。模拟器突然出刺耳的蜂鸣,裂缝处涌出更多荧光文字,这次是完整的句子:
“共生不是吞噬。当我握住过去的手,我们都成了新的答案。”
自动门再次滑开,这次走进来的是联盟监察官陈默。他的黑色制服上别着银质徽章,目光扫过屏幕时停顿了三秒。“沈研究员,”陈默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出闷响,“你的锚定频率已经连续五天偏离标准值。”
沈溯注意到陈默的左手食指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与γ射线仪控制面板上的金属毛刺形状完全吻合。他突然想起今早校准锚点时,医疗环记录的异常数据——有另一道脑电波曾与他的频率重叠。
“也许是仪器故障。”沈溯关掉模拟器,“我申请重新校准设备。”
陈默的嘴角勾起冷硬的弧度:“联盟已经批准了你的休假申请。明天起,由林助理接手你的工作。”他转身时,沈溯瞥见他后颈露出的电极片痕迹,颜色比自己的深得多。
储藏室的γ射线仪在深夜再次启动。林野通过监控看见沈溯站在仪器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敲击。屏幕上的视网膜图像正逐渐清晰,血管分布的纹路里,隐约能看见“星尘号”的航线图。
沈溯在公寓的冰箱里现了第三片紫花地丁。他盯着冰箱门的倒影,看见自己的瞳孔里有细碎的光点——和模拟器屏幕上的裂缝一模一样。医疗环的警报声第三次响起时,他终于拨通了那个加密号码。
“你终于肯联系我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你的共生意识已经觉醒了37%。”
沈溯的手指掐进冰箱门的橡胶封条:“你是谁?那些记忆到底是什么?”
“我是142年前的你。”对方的笑声像碎玻璃,“或者说,是你本该成为的样子。”电话突然中断,沈溯听见窗外传来翅膀的扑棱声。他拉开窗帘,看见一只机械信鸽停在窗台上,腿上绑着一卷荧光纸。
纸上的文字在月光下泛着淡绿:“明天凌晨三点,西区储藏室的γ射线仪会扫描出‘星尘号’的黑匣子坐标。别相信陈默,他的人格壁垒早在半年前就崩溃了。”
沈溯的拇指抚过纸面,突然现字迹的深浅变化与自己的笔迹完全一致。他想起上周处理的“记忆污染者”案例,那些人的共生意识觉醒时,都会出现笔迹重叠的症状。
凌晨两点五十分,沈溯翻墙进入研究所。西区储藏室的门锁完好无损,但γ射线仪的指示灯已经亮起。他摸向控制面板,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液体——是未干的血迹,颜色比人类的深得多。
屏幕上的视网膜图像正在分解,血管纹路里的航线图逐渐展开。沈溯看见“星尘号”在黑洞边缘的轨迹,像一条被揉皱的丝带。当图像完全清晰时,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航线图,是人格壁垒的裂缝分布图。
“你果然来了。”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溯转身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支注射器,针头泛着银光,“联盟早就知道你会觉醒共生意识。”
沈溯的目光落在陈默的后颈,电极片的痕迹已经变成紫黑色。“是你在控制γ射线仪。”他后退一步,撞到仪器的散热口,“那些紫花地丁是你放的。”
陈默的注射器刺向沈溯的瞬间,γ射线仪突然出强光。沈溯看见陈默的脸在光中扭曲,变成宇航服头盔里的模样。他的指尖触到陈默的手腕,感觉对方的脉搏与自己的完全同步。
“我们都是裂缝里的光。”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当你握住我的手,就能看见完整的真相。”注射器掉在地上,陈默的瞳孔里涌出荧光文字,与屏幕上的裂缝连成一片。
林野在凌晨四点接到了沈溯的电话。“把所有‘记忆污染者’的案例调出来。”沈溯的声音带着喘息,“重点查半年前的记录。”她打开数据库时,现所有关于陈默的文件都被加密了,密钥提示是“紫花地丁的花语”。
储藏室里,沈溯正盯着γ射线仪的屏幕。陈默的身体已经消失,只留下一滩泛着荧光的液体,在地板上勾勒出人格壁垒的形状。屏幕上的视网膜图像里,血管纹路正在重组,逐渐变成一张脸——是他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共生不是吞噬,是补全。”沈溯的指尖抚过屏幕,感觉玻璃下有温热的触感,“你们早就现了,对不对?”
荧光文字在空气中组成句子:“142年前,‘星尘号’在黑洞边缘现了时间的褶皱。每个宇航员都与过去的自己共生,我们的记忆成了跨越时空的锚点。”
沈溯的医疗环突然出持续的警报。他看见自己的手掌开始透明,指尖渗出荧光。窗外的机械信鸽再次飞来,这次腿上绑着的是半片宇航服残片,布料上的编号与他祖父的工牌一致。
“联盟一直在压制共生意识。”沈溯的声音颤,“他们怕我们现真相——记忆原教旨主义者守护的,从来不是纯粹的存在。”
屏幕上的图像突然切换,显示出林野的脸。她正对着摄像头摇头,嘴唇翕动着说“快跑”。沈溯转身时,看见储藏室的门正在关闭,合金门板上反射出无数个自己的影子——每个影子的瞳孔里,都有一个黑洞在旋转。
荧光文字最后一次亮起时,沈溯终于明白宇航员日志里的句子。当他握住过去的手,提问的和回答的,从来都是同一个灵魂。而那些关于“本真存在”的执念,不过是人类对未知共生的恐惧,在时间的褶皱里投下的短暂阴影。
门彻底关闭的前一秒,沈溯看见自己的手掌完全透明,透过皮肤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星光。他想起林野冰箱里的紫花地丁,突然明白那不是灭绝的植物,是142年前的自己,透过时间的裂缝,递来的一束光。
金属门合拢的刹那,沈溯的指尖触到了冰凉的门板。预想中的黑暗并未降临,反而有淡金色的光从门缝渗出,在他手背上织成细密的纹路——那纹路竟与祖父工牌上的星尘号徽记完全重合。
“医疗环离线。生理指标……无法监测。”腕间的机械音突然卡顿,绿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点。沈溯低头,看见自己的衬衫下摆正逐渐透明,透过布料能看见肋骨间流动的光晕,像被封装在玻璃管里的星云。
储藏室的γ射线仪出嗡鸣。屏幕上祖父的脸开始重叠,先是宇航服头盔的轮廓,接着是陈默的黑色制服,最后竟浮现出林野的白大褂。三种影像在光里反复消融又重组,如同被打乱的拼图。
“原来不是共生。”沈溯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是时间在折叠。”他伸手触碰屏幕,指尖穿过玻璃时没有遇到阻碍,反而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那触感与今早林野扶他时的温度分毫不差。
林野把紫花地丁的花瓣碾碎在培养皿里时,实验室的通风口突然落下一张纸条。她用镊子展开,现是半页人格壁垒检测报告,签名处的字迹被荧光墨水覆盖,隐约能看见“沈”字的轮廓。
“花语是‘记忆的信使’。”林野对着电脑屏幕呢喃,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密钥。数据库的加密文件应声打开,第一行字让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星尘号船员沈敬言,共生意识觉醒度98%,判定为时间锚点载体”。
沈敬言是沈溯祖父的名字。林野滑动鼠标,看见附在报告后的照片:年轻的沈敬言站在星尘号舱门前,胸前的工牌编号与沈溯捡到的宇航服残片完全一致。而照片的拍摄日期,是2273年7月16日——沈溯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