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残留着种子破土时的震颤,覆盖星系的提问之树在视野里舒展枝丫,叶片上流转的疑问像无数跳动的星子——有的是碳基文明对“时间起点”的诘问,有的是硅基种族关于“情感是否为冗余代码”的困惑,最底层的叶片上甚至浮着一行孩童笔迹的问号:“为什么月亮不会掉进海里?”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腹触到熟悉的褶皱——那是出前塞进去的半块薄荷糖,塑料包装在真空防护服里硌着腰。这是他坚持了十年的习惯,每次进入高维实验场,总要用最日常的味道锚定自己的存在。可当他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还没触到舌尖,树顶的星辰突然集体暗了下去。
叶片上的疑纹开始褪色。
最先消失的是孩童的笔迹,接着是硅基文明的代码流,最后连“时间起点”的诘问都化作淡金色的粉末,被某种无形的力场卷着飘向树根。沈溯突然现,那些根系并非扎在虚空里——透过层层叠叠的星尘,他看见根系的末端缠着熟悉的白色管线,管线尽头是21世纪实验室的玻璃窗,窗内的白炽灯下,年轻的自己正握着镊子,将最初的那颗种子放进培养皿。
“闭环在收缩。”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沈溯回头时,看见林野的防护服上沾着半片干枯的树叶。这位量子植物学家的护目镜裂了道缝,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在‘筛选’疑问?”
沈溯捏紧了手里的薄荷糖。糖块在掌心慢慢融化,黏住了几根金色粉末。他突然意识到反常的不是星辰熄灭,而是自己的感知——从种子落地到现在,他没听见任何声音。没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没有根系生长的爆裂声,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听不见吗?”林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我五分钟前就不出声音了。刚才试着敲防护服,振动传感器显示振幅正常,但我们的耳蜗接收不到信号。”她指了指提问之树的方向,“是树在过滤‘冗余信息’。那些消失的疑问,可能不是消失了,是被判定为‘无意义’。”
这时,第三道身影从树后绕了出来。是负责伦理观测的陈舟,他的防护服胸前印着红色的“eo3”编号,可沈溯清楚记得,陈舟上周在低维折叠实验中牺牲了——当时的爆炸把整个观测站炸成了等离子体,连dna碎片都没留下。
“别碰他!”林野猛地将沈溯往后拽,防护服的关节处出液压管过载的嘶鸣。陈舟却像没听见,径直走到提问之树的主根系前,伸手按在缠绕的白色管线上。他的手掌穿过管线,穿过星尘,直接按在了21世纪实验室的玻璃窗上。
窗内,年轻的沈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虚空。
“他在改变起点。”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陈舟的意识碎片被树的根系缠住了,他想回到实验开始前——如果最初的种子没被种下,所有提问都不会诞生,包括‘如何阻止熵增’的终极问题。”
沈溯突然想起薄荷糖。他把黏着金粉的掌心贴在防护服面罩上,清凉的甜味透过材料渗进来,熟悉的触感让他猛地抓住了关键——刚才剥糖纸时,他看见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2o77年4月12日,可今天明明是2o77年4月11日。
时间在闭环里打了个结。
陈舟的手还按在玻璃窗上,窗内的年轻沈溯已经放下了镊子,转身走向实验室的咖啡机。沈溯看见他拿起马克杯,杯身上印着研究所的1ogo——那是2o8o年才启用的新设计。
“他在篡改记忆。”沈溯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无声的屏障,“树的根系不是在连接过去,是在编织‘被期望的过去’。陈舟认为我们的所有提问都在加熵增,所以他想让种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林野突然指向树顶。暗下去的星辰重新亮起,可这次叶片上的疑问变了——所有文明的诘问都变成了同一句话:“如果从未提问,我们是否还存在?”
沈溯的掌心开始烫。融化的薄荷糖里,金色粉末聚成了一颗微小的种子。他突然明白,提问之树的果实不是“未被提出的可能性”,而是“被否定的存在”。当陈舟篡改过去的瞬间,所有基于“体问”诞生的文明都在失去存在的锚点。
这时,陈舟的防护服开始透明化。他的身体正随着窗内年轻沈溯的动作同步变化——当年轻沈溯拿起培养皿准备倒掉种子时,陈舟的左手已经化作了星尘。
“阻止他!”林野扑向陈舟,却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体。她跌在根系缠绕的管线上,抬头时突然僵住——透过管线的缝隙,她看见21世纪实验室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薄荷糖。
“那是……”林野的声音颤抖着,“那是2o63年失踪的观测站小女孩。她手里的糖,和你口袋里的是同一个牌子。”
沈溯的心脏猛地收缩。2o63年的观测站事故,官方结论是“量子风暴导致空间折叠”,但他一直怀疑真相被掩盖了——因为那天他也在观测站,口袋里同样揣着薄荷糖。
树顶的星辰突然剧烈闪烁,叶片上的疑问又变了:“第一个提问,到底是谁提出的?”
陈舟的身体只剩下头部,他的眼睛望着窗内,年轻的沈溯已经将种子倒进了废液桶。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小女孩突然跑过去,从废液桶里捞出了那颗种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口袋。
沈溯的口袋里,半融化的薄荷糖突然凝固成了最初的样子。他低头看包装,生产日期变成了2o63年7月16日——那是观测站事故生的日子。
“闭环不是从实验室开始的。”沈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从那个小女孩开始的。她才是第一个‘提问者’,而我们都是她提问的答案。”
陈舟的头部化作星尘的瞬间,提问之树剧烈摇晃起来。根系开始收缩,叶片上的疑纹纷纷坠落,化作无数个微型宇宙——有的宇宙里,人类从未明望远镜;有的宇宙里,硅基文明用情感代码编写诗歌;有的宇宙里,月亮真的掉进了海里,溅起的浪花里浮着无数问号。
沈溯伸手接住一片坠落的叶片,上面的疑问是:“如果所有答案都只是另一个提问的开始,我们是否永远走不出这个环?”
他把叶片捏在掌心,触到了熟悉的褶皱——像半块薄荷糖的包装。抬头时,他看见林野正望着自己的口袋,眼里映着星尘的光。
“你的糖。”林野轻声说,“刚才凝固的时候,包装上的日期又变了。”
沈溯摸向口袋,指尖触到的不是塑料包装,而是柔软的布料。他掏出来的不是薄荷糖,是一片白色的连衣裙衣角,上面沾着半块融化的糖渍。
树顶的星辰终于给出了新的启示,这次不再是文字,而是一段流动的影像——2o63年的观测站里,小女孩攥着种子,抬头对虚空问:“如果我把种子埋起来,它会长大吗?”
影像消失时,提问之树开始透明化。沈溯看见所有根系的末端都系着一根银色的线,线的尽头连着无数个“现在”——有的线连着正在喝咖啡的自己,有的连着正在实验室记录数据的林野,最细的一根线,连着21世纪废液桶里那颗被捞起的种子。
“我们既是提问者,也是答案。”林野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顿悟的轻颤,“陈舟想否定提问,其实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
沈溯突然现,掌心的连衣裙衣角正在变成种子的形状。当他松开手,种子悬浮在虚空里,慢慢展开成新的枝丫——这次叶片上的疑问不再统一,每个文明的诘问都带着独特的光芒,最底层的叶片上,重新浮现出孩童的笔迹:“如果种子长出的树会提问,那树的种子里,是不是藏着别的宇宙?”
树顶的星辰亮得刺眼。沈溯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现自己站在21世纪实验室的门口。玻璃窗内,年轻的自己正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薄荷糖,而角落里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废液桶旁边,留着半块融化的糖渍。
他摸向口袋,指尖触到熟悉的褶皱。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漫过舌尖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回头望去,提问之树的枝丫正从虚空中探出来,最末端的叶片上,浮着一行新的疑问:
“当提问者成为被提问的对象,我们是否正在变成自己创造的宇宙?”
沈溯把薄荷糖的糖纸叠成星星的形状,轻轻放在实验室的窗台上。糖纸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在窗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树顶闪烁的星辰。他知道悬念才刚刚开始——根系深处藏着的,或许不只是过去,还有无数个“本可能生”的现在。而那个2o63年的小女孩,究竟是最初的提问者,还是某个未来文明种下的“种子”?
风从虚空中穿来,带着薄荷的甜味。提问之树的叶片轻轻晃动,将新的疑问送向更遥远的星系。沈溯握紧了口袋里的种子,掌心的温度让他确信——下一个提问,已经在萌芽了。
沈溯把糖纸星星贴在窗玻璃上时,指腹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黏腻——就像小时候贴在冰箱上的磁铁,总要反复按几次才肯牢牢粘住。他下意识地用指节敲了敲玻璃,想确认这21世纪的窗面是否结实,却听见身后传来“叮”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