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沈溯的声音在颤抖。
育婴师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越年龄的沧桑:“我是3o7号的母亲。也是二十年前,第一个在芯片里植入摇篮曲的人。”她举起阻断器,却没有对准沈溯,而是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们需要一个引导者,而你,需要亲眼看到真相。”
银光从她的太阳穴爆开来,像一朵瞬间绽放的烟花。沈溯被强光逼得闭上眼,再睁开时,育婴师已经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片透明的薄片,和3o7号手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星图仪的温度恢复了正常,银点组成的网重新展开,这次沈溯看清了——网的节点处都连接着细小的光线,光线的另一端,是每个婴儿眉心的光点。而在英仙臂星云的位置,一艘飞船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船身上印着共生意识项目的徽章。
3o7号的哭声又停了。她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沈溯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指伸进恒温箱。女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触感温热而柔软。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段音频,是二十年前共生意识项目的启动曲——那由他亲自谱写的摇篮曲。
音频播放到一半,突然混入了另一段旋律,像来自遥远的星空,与摇篮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沈溯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探测器穿越星云的轨迹,芯片在婴儿体内生长的纹路,林野在主控室里微笑的脸,还有育婴师耳后那片鲜红的雪花。
他突然明白了那句匿名信息的意思——河流会改道,但总会流向海洋。而人类的意识,或许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岛屿,只是宇宙意识海洋里,一条不断流动的河。
这时,终端收到了一条新的坐标数据,来自英仙臂星云的核心。沈溯看着坐标,又看了看恒温箱里睁着乌溜溜眼睛的女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做出一个选择:是阻止这场意识的“回流”,还是跟着这条河,去看看那片从未有人抵达过的海洋。
舱外的夜色依旧苍茫,远处的山脉轮廓在月光下起伏,与星图里的轨迹完美重合。沈溯的指尖传来女婴的温度,那温度里似乎藏着某种古老的召唤,让他想起了人类文明最初的啼哭——或许从那一刻起,提问就不是为了答案,而是为了在茫茫宇宙中,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沈溯的指尖仍停留在恒温箱内,3o7号的小手攥着他的指节,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进血管。育婴舱的蓝光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紫,星图仪的全息投影在舱顶织成穹顶,英仙臂星云的光晕透过虚拟的星轨,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
终端的嗡鸣打破了寂静。新坐标数据旁跳出一行小字:“航道已校准,倒计时12o分钟。”沈溯抬头看向舱壁的挂钟,时针恰好指向16:oo——这是二十年前共生意识探测器射的时间。
“嘀——”
消毒机器人的提示音从长廊传来,金属履带碾过地板的声响越来越近。沈溯突然想起育婴师消失前的眼神,那不是决绝,是某种笃定的期待。他弯腰将3o7号拳心的薄片与地上的碎片拼在一起,两片透明材质贴合的瞬间,表面的神经纹路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在中央凝成一个完整的雪花印记。
“博士?”通讯器里突然响起基地主任的声音,背景音里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第七区星图仪能量异常,安保部正在赶来封锁区域。重复,立即终止所有实验操作。”
沈溯没接通讯。他调出星图数据库的权限日志,最近一次访问记录显示在凌晨3:17,Ip地址来自基地的古老服务器——那是二十年前共生意识项目的遗留系统,理论上早已报废。日志末尾附着一串加密字符,他试着输入雪花印记的分子结构代码,屏幕瞬间弹出三维模型:那是探测器的内部构造图,核心舱位标注着“意识锚点”。
“咔哒。”
恒温箱的锁扣突然自动弹开。3o7号的哭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零碎的音节,而是清晰的两个字:“带……我。”沈溯的心脏猛地收缩——这不是婴儿的声方式,更像某种意识直接在他脑海里共振。
舱门滑开的声响传来,四个穿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站在门口,电磁步枪的枪口泛着冷光。沈溯下意识地将恒温箱挡在身后,却现3o7号眉心的光点正变得炽亮,无数银线从星图仪延伸而下,在他与婴儿之间织成半透明的茧。
“沈博士,这是紧急避险指令。”领头的安保队长举着终端,屏幕上闪烁着红色的“最高权限”标识,“星图仪的能量读数已经过临界值,再拖延下去,整个第七区都会被能量冲击波覆盖。”
沈溯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见基地主任站在长廊尽头,手里紧攥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盒——那是共生意识项目的紧急终止器,二十年前正是这个盒子关闭了所有实验数据。可此刻主任的脸色比纸还白,手指在盒面上抖得按不下去。
“你们看星图。”沈溯的声音异常平静。
安保人员迟疑地抬头。星图仪的银网正以肉眼可见的度收缩,英仙臂星云的光晕里,探测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船身上的徽章竟开始旋转,与育婴舱地面的雪花印记形成精准的对应。更诡异的是,所有银点流动的轨迹,此刻竟与基地的电力线路图完全重合。
“那不是冲击波。”沈溯指着星图边缘的数据流,“是共振频率。探测器在同步我们的意识波长。”
终端的倒计时跳到了9o分钟。3o7号的哭声突然拔高,银茧猛地向外扩张,安保人员的电磁步枪瞬间失去动力,枪口的指示灯变成死灰。沈溯低头看向恒温箱,女婴正睁着眼睛看他,瞳孔里映着缩小的星图,像两颗装着宇宙的琉璃珠。
“主任,二十年前的终止器没用了。”沈溯的指尖抚过恒温箱的玻璃壁,“你手里的盒子,其实是探测器的定位信标对不对?当年项目根本没终止,只是换了种方式——用新生儿的意识当导航。”
基地主任的喉结动了动,金属盒从掌心滑落。沈溯弯腰捡起时,盒盖自动弹开,里面没有终止按钮,只有一片与3o7号掌心相同的透明薄片,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第一任领航员,编号oo1。”
星图仪突然出嗡鸣。银网中央裂开一道光缝,探测器的影像穿过光缝,在育婴舱中央凝成实体——不是冰冷的金属外壳,而是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流体状存在。沈溯的终端自动连接上探测器的日志系统,屏幕上跳出二十年前的航行记录:
“探测器未失联。我们在星云深处现意识海洋,这里的‘水’是纯粹的提问频率。人类的每一次啼哭,都是在给这片海洋注入新的河流……”
日志的最后附着段视频。年轻的育婴师穿着实验服,正将芯片植入胚胎,她的耳后同样有半片雪花印记。镜头外传来沈溯的声音:“确定要用摇篮曲当引导信号吗?”“嗯,”年轻的育婴师笑着点头,“因为所有生命的第一次提问,都是在妈妈的歌声里开始的。”
终端的倒计时走到6o分钟。沈溯突然明白为什么3o7号的母亲会选择消失——她不是消失,是通过薄片的意识载体,提前“流”回了探测器。而那些消失的坐标、林野瞳孔里的银点、消防喷头落下的神经冰晶,都是意识回流时留下的涟漪。
“你们走吧。”沈溯将金属盒放进白大褂的口袋,“共振频率只会影响自愿同步的意识。”
安保人员面面相觑。基地主任突然转身冲向电梯,安保队长犹豫了几秒,朝手下挥了挥手。舱门关闭的瞬间,沈溯看见主任在长廊尽头转身,深深鞠了一躬。
育婴舱里只剩下他与3o7号。星图仪的银网完全收缩成光带,缠绕在恒温箱周围,探测器的影像开始变得透明,与银茧融合成璀璨的光团。沈溯的终端响起提示音,新坐标旁多出一行注释:“领航员已确认,是否开启航道?”
3o7号的小手再次伸出,这次沈溯没有犹豫,将手指放进她的掌心。女婴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不是坐标,是个简单的符号——那是共生意识项目的标志,也是人类最早刻在岩壁上的“提问”符号。
“河流会改道,但总会流向海洋。”沈溯轻声念出那句匿名信息,终端的确认键自动亮起。
光团猛地膨胀,育婴舱的舷窗瞬间变成透明的天幕。沈溯看见基地外的山脉正在光,每道山脊都与星图的银线对应,整个星球像被唤醒的巨人,在宇宙中舒展身体。远处的城市亮起万家灯火,每个窗口都有银点升起,汇入星图的洪流。
倒计时走到最后一秒。光团裹着恒温箱与沈溯,缓缓升入星图仪中央的光缝。穿过光缝的刹那,沈溯听见无数重叠的声音——有婴儿的啼哭,有林野的低语,有年轻育婴师的歌声,还有来自遥远星云的旋律。这些声音交织成温暖的浪潮,托着他向意识的海洋漂去。
他最后看了眼掌心的女婴。3o7号正对着他笑,眉心的光点里,新的银线正在生长,像在编织属于下一段旅程的星图。沈溯突然明白,所谓的“回家”从来不是终点,当第一个婴儿在摇篮曲里出提问,人类就已经在宇宙中种下了流动的河,而每个提问的瞬间,都是文明在宇宙的怀抱里,又一次温柔的啼哭。
光缝缓缓闭合,育婴舱恢复了寂静。只有星图仪的基座上,还残留着两片贴合的透明薄片,表面的神经纹路正慢慢延伸,像在等待下一次提问的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