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着礼数,微微躬身跟在李福身后,靴底踩过晚晴水榭的青石板,出轻而沉的声响,一步步远离那座临水的凉亭。
穿过覆满青藤的回廊时,他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动,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粼粼水光漫过亭台飞檐,姜仪昭依旧斜倚在软榻上,凤眸隔着晃动的波光望过来,深邃得像藏着千年寒潭。
辨不清是探究、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只让人心头紧。
田昭深吸一口气,微凉的风携着池面的水汽灌入肺腑,压下了心中翻涌的屈辱、不甘与决绝。
他比谁都清楚,从点头应允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踏入了一重不见硝烟的险境。
可这险境之中,也藏着他复仇唯一的生机与希望。
“南楚……姜仪昭……”
他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名字,每个字都似淬了火。
“今日我寄人篱下,忍辱负重;他日,我必借你之势,搅动风云,血洗旧仇,告慰东海满门亡魂!”
前方的李福忽然停下脚步,侧身引着他走向东侧一处精致的院落:“张公子,你先在此暂歇。
稍后自有丫鬟送来衣物吃食,若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院中的下人便是。”
院落朱门轻启,院内青竹猗猗,廊下挂着竹编的灯笼。
墙角开着几丛素色雏菊,虽不及水榭华贵,却也雅致清净,与他此前栖身的云澜城破庙、汉城贫民窟判若天壤。
田昭颔应下,目送李福躬身退去,心中清明——这不过是这场博弈的序幕,真正的试探与交锋,才刚刚开始。
李福离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三下一组,轻柔却规矩。
两名身着月白宫装的宫女端着描金托盘走进来,托盘上铺着雪色锦缎,上面叠放着几身质地精良的衣物:一身月白暗纹长衫、一袭墨色织金锦袍。
还有柔软的素色内衫与绣着暗纹的云纹鞋袜,皆是上等的云锦与蜀锦,触手顺滑,针脚细密得不见分毫痕迹。
“张公子,奉太后之命,特来为您送衣物,伺候您沐浴更衣。”
领头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温顺,躬身说话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田昭始终拢在袖中的左臂。
却只是一瞬,便恭敬地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半分。
田昭心中骤然一紧,下意识地将左袖又拢了拢,指尖攥得白。
那里面是在云澜城时,一位老郎中用硬木精心打磨而成的假肢,外层缠着层层细密的麻布。
虽能勉强维持身形的规整,却绝不能被人窥见端倪——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复仇路上最需遮掩的破绽。
他沉声道:“不必劳烦姑娘们,衣物放下即可,沐浴之事,我自己来便好。”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