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冰原上,俄军与乌军士兵合力翻动坦克履带。
安娜的古多克琴架在履带拼成的台上,第三根弦缠着德米特里接的铁丝——他昨夜蹲在雪地里拧了半宿,说”这弦得经住炮弹的震。”
坦克履带拼成的演奏台上,积雪还没化透。
安娜的古多克琴刚架在膝头,第三根弦就颤了颤——那是德米特里昨晚用两根军徽铁丝接的,一根是乌克兰的三叉戟,一根是俄罗斯的双头鹰,在晨光里闪着同色的光。
《三套车》的旋律刚起,就有个年轻俄军士兵从战壕里探出头,头盔上的雪簌簌掉。
他的步枪还挎在肩上,手却悄悄打着拍子——安娜看见他胸前的钢笔,笔帽上刻着“莫斯科音乐学院”,像德米特里说过的,里维昂的儿子就在那上学。
“他们在听。”中尉趴在雪地里用潜望镜观察,“那个举望远镜的,是里维昂少校,以钢琴家闻名。”
他突然对着俄军阵地喊,“里维昂!还记得1998年基辅音乐节吗?你弹的《黑眼睛》,我父亲吹的口琴!”
望远镜后的人影顿了顿,竟真的放下了望远镜。
安娜突然把《黑眼睛》揉进《喀秋莎》。
右手拉着乌克兰的旋律,左手却在琴颈上按出俄罗斯的和弦,两个旋律在冰原上跳圆舞曲——像伏尔加河的水,突然撞上了第聂伯河的浪,却没掀起冲突,反倒融成了更宽的河。
里维昂少校的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光,像颗突然亮起来的星,他身后的士兵,有一半放下了枪,手悬在扳机上,像在等一个不用扣动的理由。
炮弹落在百米外时,雪块溅在琴弦上。
安娜没躲,反而加重了力道,琴声在爆炸声里愈高亢——她想起祖父抱着琴蹚过伏尔加河时,琴弦在寒风里鸣响,谢尔盖说“这琴声能让子弹绕道”。
此刻,俄军的炮击真的停了,有个士兵突然从战壕里站起来,举着个琴盒——盒上的贴纸,是索尼娅画的歪脑袋小提琴。
总攻信号弹升空时,俄军阵地里冲出个身影。
里维昂举着小提琴跑来,琴盒上的柴可夫斯基贴纸在光里闪,像个温暖的路标。
他站在两军之间拉起《友谊地久天长》,琴弓上下翻飞的样子,像在缝合道流血的伤口——他的小提琴弦,有一根是德米特里送的,说“这是我妹妹的备用弦,她让我交给‘会拉《黑眼睛》的人’”。
安娜的古多克琴突然和他的小提琴合上了拍。
冻土在琴声里微微颤,像春天要来了的预兆——不是冰雪消融的湿冷,是草籽在土里翻身的暖。
乌军士兵的冲锋号还在嘴边,却没人往前迈步,佩特罗夫突然从战壕里站起来,举着口琴加入合奏,他身后的俄军战友和乌军医疗兵,也跟着哼起来,调子歪歪扭扭,却比炮弹声更有力量。
德米特里站在安娜身后,握着枪的手慢慢松开。
他看着她专注的背影,在琴声里闪闪光——她的围巾被风吹起来,扫过他的手背,像玛莎奶奶织的毛线,软得让人想攥住。
他突然想起在装甲车缝琴时,她指尖的温度,比松脂还黏——原来有些东西,比子弹更能把人捆在一起。
一个俄军士兵突然站起来,脱掉头盔,露出藏在里面的音乐会票根——那是他父亲,一位莫斯科音乐教师,留给她的遗物,上面的日期,正是安娜本该在基辅蓝厅独奏的那天。
票根背面有行字:“去听吧,音乐比仇恨长。”
安娜看见票根时,突然对着俄军阵地喊:“我叫安娜!那天的独奏会,我想邀请你们——和乌克兰的朋友一起。”
战壕里静了片刻,突然爆出零散的掌声。
里维昂少校举着小提琴,对着天空拉了个长音——是《黑眼睛》的最后一句,像声叹息,也像声约定。
德米特里看着安娜转过来的脸,她眼里的光比雪地还亮,他突然明白,父亲说的“琴声能挡子弹”是真的——不是挡住炮弹,是挡住人心里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