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弹射井的柴油炉快灭了。
安娜用融化的雪水粘琴身裂缝时,德米特里正用铁丝捆琴桥。
他的绷带渗着血,却盯着琴身上的葡萄藤纹:“佩特罗夫的父亲是木匠,这活儿他拿手。”
他说话时,呼吸落在她耳边,带着点烟草和雪的味道——特罗夫是俄军士兵,此刻正蹲在角落给乌克兰伤员喂水,军用水壶上的双头鹰徽,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他在哪?”安娜瞥向打牌的士兵,那人正把伏特加倒进军用水壶,铜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映出她微红的脸。
她看见佩特罗夫给伤员擦脸的毛巾,是用乌克兰国旗的边角料缝的,蓝黄两色在灰扑扑的射井里,像朵没蔫的花。
“巡逻去了。”德米特里突然压低声音,热气拂过她的颈窝,“暴风雪来时就跑,通风管道通观测塔。”
他从怀里掏出个十字架,银质的边缘磨得亮,“索尼娅的,说能保佑人。”
十字架背面刻着行小字:“2o13年,与基辅的安雅共制”——安雅是安德烈的孙女,去年还和索尼娅在音乐比赛上拥抱过。
安娜的手指在琴身上顿了顿。
她想起祖父总把谢尔盖的铜哨挂在琴颈上,说“这哨子能吹出《喀秋莎》,比子弹管用”。
她突然把琴塞进他怀里:“这个你留着,更像自己人。”
琴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她的心跳——她没说,琴盒夹层里还藏着玛莎奶奶绣的铃兰,一半蓝一半黄,是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国色。
通风口的栅栏被撬开时,娜塔莎突然说要撒尿。
巡逻兵的手电扫过来的瞬间,德米特里将琴身砸向铁桶。
沉闷的响声里,他扑向哨兵的背影,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利落又决绝。
安娜听见哨兵闷哼一声,接着是德米特里的声音:“别喊——我妹妹和你女儿一样大,也学拉琴。”
管道里的冰碴划破安娜的脸时,她听见了枪声。
娜塔莎的小脚在铁皮上留下血痕,德米特里的摩斯密码突然从琴盒传来,节奏却乱了半拍——她知道他在紧张。
观测塔的铁门被锁死时,琴声里突然混进个熟悉的乐句,是她昨天教娜塔莎的《铃兰谣》尾音,软乎乎的,像他在说“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
她摸着琴盒裂缝里的羊毛线,那是她拆围巾缠的,此刻竟暖得像他的体温。
她摸着琴盒上刚粘好的裂缝,松木片在掌心暖,像他刚才握过的温度。
绳索抛下来的瞬间,她看见德米特里的军靴在雪地上踏出的坑,每个坑里都盛着月光。
他的步枪扔在一旁,手里却攥着那把古多克琴——刚才他回去捡了,琴身上还沾着他的血。
暴风雪里,古多克琴的旋律从射井飘来,是德米特里用刺刀当琴弓拉的,跑调的《黑眼睛》里,混着佩特罗夫的口琴声——那个俄军木匠,正帮乌克兰伤员绑绷带,嘴里哼着乌克兰的《德涅泊尔河》。
安娜抓着绳索往下滑时,琴盒在怀里轻轻撞着。
她听见德米特里对着对讲机喊:“别开炮!塔上有孩子,还有把1943年的琴!”
风雪模糊了他的脸,但她看见他把十字架别在了琴颈上——索尼娅的十字架,此刻正挨着祖父的星星。
通风管道传来金属摩擦声,德米特里贴耳听了听:“巡逻队在搜管道,观测塔地势高,易守难攻。”
他撬开栅栏,琴盒在怀里轻颤,像在应和远处的口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