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顾承砚的肩,将影子投在地上时,青鸟已经带着两名伙计摸进了城西贫民窟。
青石板路被夜雨泡得滑,墙角堆着馊的泔水,霉味裹着潮风往人衣领里钻。
青鸟猫腰穿过断墙,靴底碾碎半块碎瓷——那是方才望远镜人翻檐时踩落的。
他抬头望了眼倾斜的屋檐,瓦缝里漏下的月光正照着塌屋角落:半截焦黑的竹笛卡在砖缝间,表面结着层暗褐色的痂,像是血与火烤焦的痕迹。
"顾先生。"青鸟捏着竹笛的指尖沉,"您看这刻痕。"
顾承砚接过来时,竹笛还带着贫民窟特有的阴寒。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凑近,见笛管内壁用极细的刻刀雕着一行小字:"守谱者,不言死。"指腹轻轻抚过凹痕,记忆突然翻涌——七年前苏老先生过寿,他陪原主去苏府贺礼,曾见十个穿青衫的学徒跪在堂前,每人手捧一支竹笛,笛身都刻着这行字。"苏家心钉盟的入盟信物。"他嗓音紧,"当年苏叔说过,只传给最信任的十个技工。"
青鸟的喉结动了动:"那这竹笛的主人。。。。。。"
"是苏叔的人。"顾承砚将竹笛塞进袖中,目光扫过四周歪斜的屋檐,"但被日商或汉奸动过手脚。"他突然转身看向塌屋后面的晒谷场,那里晾着几幅褪色的蓝印花布,"封锁这片区域,但别拉警戒线。
我们要让他觉得——"他指节叩了叩自己太阳穴,"觉得我们还没识破他的伪装,觉得这是个能全身而退的机会。"
当晚,苏若雪翻出了父亲遗留的铜壳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若雪生辰"四个字,是苏父亲手錾的。
她蹲在塌屋前的石台上,将怀表轻轻放下。
第二日清晨五点,清脆的滴答声准时响起——那频率比寻常怀表快三分,是苏明远幼时学调机器时,苏父专门为他定的"晨课":"调机前先听表,心跳跟着表走,手才稳。"
头日,石台上的怀表纹丝未动;第二日,墙角的破碗里多了半块冷馒头;第三日天刚蒙蒙亮,苏若雪藏在巷口的茶摊后,看见个佝偻身影从晒谷场的布帘后钻出来。
他裹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左手始终揣在怀里,脚步虚浮得像片被风卷着走的枯叶。
"就是他。"青鸟的声音从茶摊后传来,指尖已经扣住了腰间的短棍。
那身影在石台前站定,枯瘦的右手悬在怀表上方,抖得厉害。
他喉间出含混的呜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老狗。
就在指尖要碰到表盖的刹那,青鸟如离弦之箭扑过去,反剪他双臂按在墙上。
那人不挣扎,只是拼命扭过脸,用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嗓音喊:"若雪。。。。。。是你爹让我来的。"
审讯室的煤油灯芯"噼啪"炸了一下。
苏若雪攥着帕子的手在抖,顾承砚按住她的手背,目光却紧盯着被反绑在木椅上的男人。
他左脸缠着脏兮兮的纱布,右脸倒是完整,只是眼眶凹陷得厉害,眼白里布满血丝。
"揭开。"顾承砚指了指纱布。
男人的右手缓缓抬起,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他解纱布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解一道生死符。
当最后一层纱布飘落时,苏若雪倒抽了口冷气——左脸的皮肤呈焦黑色,有些地方翻卷着,露出底下暗红的肉,睫毛烧得只剩半截,连左耳都缺了小半。
"三年前,王慎言那狗日的逼我修伪钞机。"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不肯,他们把我推进烧废料的火炉。
我从后窗跳出去。。。。。。"他抬起左手,腕间有道深深的疤痕,"摔在碎玻璃上,爬了半里地才昏过去。
脸毁了,嗓子哑了,可手指。。。。。。"他突然用指节在桌面敲起来,"还记得《七音调机法》的节奏。"
"咚,咚咚。咚——"
苏若雪的眼泪"啪"地砸在桌面。
这节奏她太熟了,小时候她趴在父亲工坊的窗台上,总见苏明远蹲在织机前,一边哼曲儿一边敲桌子打拍子。"是明远哥。"她哽咽着抓住顾承砚的衣袖,"当年他教我认机杼,总说手是第二双眼睛。。。。。。"
顾承砚没说话,目光落在男人腕间的疤痕上——那形状和苏若雪描述的苏明远为救她被织机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又想起竹笛内壁的刻字,想起苏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守谱者不死",喉结动了动:"织魂令的启动密码。"
男人的手指顿了顿,接着敲出一串急促的点线:"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
苏若雪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只有苏家核心弟子才知道的暗码,当年她跟着父亲整理机谱,曾在旧账本里见过。"是真的。"她转向顾承砚,眼睛亮得像星子,"明远哥没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