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苏若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转头看向顾承砚。
他正对着怀表呆,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影,可那影里藏着光——是三年前她在父亲书房初见时,那个说“我要让顾家绸庄的绸子,裹住整个上海的魂”的少年,眼里的光。
“承砚。”她轻声唤他。
顾承砚抬头,看见她眼角还挂着泪,却笑得像春天第一朵开的玉兰。
他伸手替她擦泪,指腹触到她温热的脸颊,突然低笑一声:“等解开怀表里的秘密,我带你去苏州河看日出。”
苏若雪抽了抽鼻子:“骗子,你答应过要补我十次日出。”
“那就十一回。”顾承砚把怀表放进她掌心,“等我们烧了王慎言的伪修机,等我们找回‘心钉盟’的‘七子’,等……”他的声音低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上的茧——那是她管账时握算盘磨出来的,“等上海的天,真正亮起来。”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顾承砚走到窗边推开窗,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清香涌进来。
他望着远处广生洋行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但他知道,明晚之后,这双眼睛,该闭上了。
苏若雪走到他身边,把怀表贴在胸口。
表壳透过薄衫贴着皮肤,还带着顾承砚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轻声说:“父亲说‘织魂令启’,或许……是要我们,把被撕碎的‘织魂’,重新织起来。”
顾承砚转头看她,晨光里她的梢泛着金,像缀了层细碎的星子。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好,我们织。”
阁楼里,那半张残电报纸在案上静静躺着,“勿信王”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道未愈的伤。
但顾承砚知道,伤下面,是正在生长的新肉——是他们,是青鸟,是所有还在坚持的人,用热血和智谋,织就的,新的魂。
药水在纸面上晕开的瞬间,苏若雪的指尖在桌沿轻轻蜷起,指节泛出珍珠贝母般的白。
顾承砚余光瞥见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有句话哽在那儿,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抽气——比春蚕啃食桑叶的响动还轻,却重重撞在他心上。
阁楼外传来木梯吱呀声,青鸟抱着三台拆得七零八落的电报机挤进来时,梢沾着星子似的机油。
他把铜制零件往桌上一放,金属碰撞声惊得烛火晃了晃,照亮他眼下青黑的阴影:“按《江南织谱》‘音丝定频’改的,齿轮间距调了三次,共振簧片换了德国产的——您说要听金属里藏的声儿,这机子现在比狗鼻子还灵。”
顾承砚没接话,目光落在那堆零件里。
最上面那台电报机的报键被拆成两半,露出里面缠着细铜丝的木芯,像颗被剖开的机械心脏。
苏若雪突然伸手,指尖掠过木芯上一道极浅的刻痕——和她怀表背面的“若雪生辰”同出一辙。
“是父亲的刻刀。”她声音颤,“他总说‘机匠的手要能摸出金属的心跳’。”
顾承砚握住她微凉的手,将怀表轻轻放在改装好的仪器上。
探针接触共振片的刹那,仪器突然出蜂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苏若雪猛地挺直脊背,顾承砚感觉她掌心沁出薄汗,比春夜的露水还凉。
纸带“咔嗒咔嗒”吐出的瞬间,三个人的呼吸同时顿住。
那声音先是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像谁在摸一块丝绸,然后是苏父的嗓音,带着点常年抽烟的沙哑:“……若雪,听机匣即钥匙,东厢图非终局,真基线在……”
“啪”的一声,纸带突然断裂。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顾承砚手背,疼得他倒抽冷气,却见她眼睛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灯:“是父亲!是他的声音!”
顾承砚按下回放键,电流声里果然混着极细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咚”,三短一长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