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炭盆早熄了,余温裹着潮湿的炭灰味钻进鼻腔。
顾承砚捏着半张残纸的手垂在身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苏若雪,代号:烛"七个字上淌成一片冷霜。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紧绷的后背。
他转身时,正撞进她关切的眼——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像两盏点着暖芯的灯,此刻因担忧而泛起薄雾。
他突然开口:"若雪,你第一次见山本太郎,是什么时候?"
苏若雪微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间翡翠镯。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七岁那年。。。父亲带我去松江织博会。
有个穿墨绿和服的先生蹲下来,说我眼神像灯芯,还送了枚蝴蝶书签。"她顿了顿,眼尾浮起笑意,"后来我总把书签夹在《江南织谱》里,父亲说,那是双蝶绕砚的吉兆。"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前日整理书斋时,确实在那本泛黄的织谱里见过那枚书签——蝶翅纹路细若游丝,此刻在记忆里突然与"福利社"门楣上的徽记重叠。
他猛地转身走向书案,抽出最底层的檀木匣。
匣盖掀开的刹那,蝴蝶书签在月光下展开银亮的翅。
顾承砚捏着书签的指尖颤,借着火折子的光凑近细看:左翅三道细纹,右翅五道——与"福利社"早期印在货单上的暗纹分毫不差。
"青鸟。"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块,"调苏老爷光绪癸亥年的行程账册。"
青鸟应了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苏若雪跟着走近书案,见他将一叠账册摊开,指尖顺着日期线快划动:"癸亥冬十月,苏府茶会;同月十五,山本以东洋织材顾问身份入松江;十一月初七,茶会;十一日,山本再至。。。若雪,你父亲当年常办的织匠茶会,是不是总在每月十五?"
苏若雪点头:"父亲说,十五月满,织娘心思最静。"
顾承砚的拇指重重按在账册上:"山本每次入松江,都比茶会晚四天。
茶会收罗织匠新谱,他四天后到——"他抬眼看向苏若雪,目光像淬了冰,"这是踩好的时间差。
你父亲是江南织业的活谱子,山本早把他当成了技术突破口。"
苏若雪的手扶住书案,翡翠镯磕出一声轻响:"那。。。那枚书签?"
"是标记。"顾承砚将书签放回匣中,"他们观察你,从七岁就开始了。
烛不是夸你明亮,是要做可控的光——等你继承织谱,他们就能顺着这缕光,把整个江南织业的根脉烧个干净。"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炭灰簌簌落地的声音。
苏若雪望着匣中那枚蝴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东纺以"技术交流"为名要借《江南织谱》,被她以"父亲临终遗命"拒绝时,山本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原来不是挫败,是笃定——他早把她当成了埋在织业里的种子。
"青鸟!"顾承砚突然提高声音。
阴影里的人立刻现身,腰间短刀的金属鞘擦过门框:"查织心学堂的来信,尤其是三年前你整理的那批。"
青鸟领命要走,又被顾承砚叫住:"找瓶白酒。"他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用酒气熏信纸,他们爱用米浆做隐形墨水。"
三柱香时间后,青鸟抱着一摞信笺冲进密室。
最上面那封的边缘在白酒熏蒸下,浮现出一行日文:"烛未熄,可引燃。"
顾承砚捏着信纸的指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好个可引燃,他们还当若雪是提线木偶。"他转头看向苏若雪,目光忽然软下来,"若雪,我要你做把火——烧得他们连灰烬都抓不住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