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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父字藏图谱中有火(第2页)

顾承砚刚批完最后一叠染坊的账册,抬眼便见这青年额角挂着薄汗,黑皮本子在掌心攥出褶皱。

"东纺的人把仓库烧了。"青鸟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码头卸货区的铁皮房,昨夜子时着的火。

我混在救火队里看了——烧的全是带磷火水印的图纸。"他翻开本子,露出几行潦草字迹,"投诚的技师说,山本现伪图不管用,改主意了。"

顾承砚的笔尖在"守纹会"三个字上顿住,墨汁晕开个小团。"怎么改?"

"收买老织工的后代。"青鸟指节叩了叩本子,"许现大洋,许去日本学新织机,就为换几句祖传口授。"他声音闷,"今早我在十六铺听茶,有个小赤佬说,东纺的福利社最近总往弄堂里塞米包,说是慰问故去织工家属。"

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抵着下颌。

苏若雪端茶进来时,正看见他眼里浮起冷光——那是她熟悉的"破局"眼神,像从前他站在讲台上,说"商业战争里,最锋利的武器是人心"时的模样。

"若雪。"他接过茶盏,指尖擦过她手背,"去印《寻匠令》。"

苏若雪垂眸看他在信笺上写字,狼毫扫过"回纹锁边三代师承"时,笔锋突然重了些。"以苏家正统名义。"他搁下笔,"你阿爹的手艺,该让全上海的织娘知道,不是锁在匣子里的死物。"

她望着信笺上自己的名字,喉间紧。

十年前阿爹咳着血教她盘账时,总说"苏家的印在袖片里",可此刻她突然明白,那些浸透蚕桑香的指节,早把传承种在了更鲜活的地方。

三日后的守纹会祠堂挤得水泄不通。

顾承砚站在供桌后,看着穿蓝布衫的老妇攥着孙儿的手挤进来。

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怀里紧抱着本破布包着的旧书,布角磨得亮,露出底下泛黄的纸页。

"顾先生。"老妇的声音带着沙,像被岁月磨过的纺锤,"我家男人是苏师傅早年带的学徒,走得早。

这孩子他阿爹临去前说,要把当年苏师傅教的冷蜡法子传下来。"她抹了把眼角,"我不图钱,就想让苏师傅的手艺。。。。。。"

话没说完,那孩子已捧着手札递上来。

顾承砚接过时,指尖触到书脊上细密的针脚——是用织机废线缝的,和苏若雪补账册的手法一模一样。

翻开第一页,墨迹斑驳的字撞进眼里:"冷蜡七分蜂、三分松脂,熬时需看火候如看星,星子落尽,蜡色转金。。。。。。"

"阿砚!"苏若雪突然抓住他手腕,声音颤。

她凑近些,眼尾的泪在晨光里闪:"这是阿爹的批注!

当年他教我调蜡,总说蜂蜡性软,松脂添骨,和手札里写的。。。。。。"

顾承砚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有个极小的"苏"字押脚,笔锋的顿挫和昨夜苏若雪展给他看的残页分毫不差。

他抬头时,正对上老妇浑浊的眼——那里面映着的,是三十年前某个冬夜,苏父举着油灯,给冻得抖的学徒们熬热粥的影子。

"婆婆。"他弯腰把孩子抱上供桌,"这手札,我替守纹会收着。"老妇刚要推辞,他已从袖中取出个黄绢包,"但苏师傅的手艺,该还给真正守着它的人。"他打开包,露出卷着的隐图,"这是织机改良图,拿回去给孩子看。"

祠堂里突然静了。

不知谁先喊了声"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掌声。

锦云斋的春桃抹着眼泪喊:"顾先生说得对!

咱们的手艺,不是藏在谱子里的死物!"周老板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我家染坊腾间屋,专门教小囡学锁边!"

顾承砚望着台下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苏若雪趴在织谱前说的话:"阿爹要是知道。。。。。。"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苏家之技,不在匣中,不在印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妇怀里的孩子,扫过春桃染着靛蓝的手指,"在千家万户的织机声里,在阿爹教过的学徒的孙子手里。"

《申报》的头条第二天就贴满了弄堂:"一谱藏火种,万家续经纬"。

顾承砚摸着报纸上的铅字,听见窗外传来"卖报——卖报——"的吆喝,混着隔壁染坊飘来的蓝草香。

当夜,他在书房重读《砚盟章程》,笔尖悬在"守纹者,非守一印,乃守千匠之心"后,突然落下去:"火可焚物,不可焚心;印可重刻,不可欺师。"墨迹未干,门帘被轻轻掀起,苏若雪抱着《江南织谱》进来,梢还沾着夜露的凉。

"阿砚。"她坐在他身边,指尖抚过谱封面的"双蝶绕砚"纹,"父亲临终前说印在你娘的嫁妆匣里。。。。。。"她抬眼,眼里有星子在晃,"我今早翻了母亲的旧箱子,里面没有袖片,只有这本谱。"

顾承砚的手指顿在章程上。

他突然想起苏若雪小时总爱趴在织机旁,看母亲飞梭走线;想起苏父在病榻上,把谱塞给她时说的"好好守着"。

原来所谓"印",从来不是块铜铁,是母亲织机上的梭,是父亲染缸里的蓝,是眼前人间的蚕花香。

他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青鸟的声音透过门板撞进来,带着少见的紧绷:"先生!

杨树浦码头。。。。。。"

顾承砚拉开门,见青鸟额角的汗比三日前更重,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

纸边还沾着水,字迹被泡得模糊,却能勉强辨出几个字:"。。。。。。谱已入局,火。。。。。。将。。。。。。逆。。。。。。"

夜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灌进来,吹得案头的《砚盟章程》哗哗翻页,最后一页停在刚写的那句"不可欺师"上。

顾承砚盯着青鸟手中的残纸,听见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像根生锈的针,扎破了上海滩今夜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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