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翻开《山海经》,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上古天地的大门——门后没有规整的方志、严谨的史料,只有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遍走四海的异兽灵禽,有一臂三目的异邦之人,有衔木填海的精魂,有顶天立地的巨人。这部成书于战国至汉初的古籍,非经非史,非哲非赋,却被后世称作“上古神话的百科全书”:它以山为骨、以海为脉,将先民对宇宙的想象、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追问,都编织进荒诞却真挚的叙事里。
《山海经》全书十八卷,分为《山经》五卷(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海经》八卷(海外四经、海内四经)、《大荒经》四卷与《海内经》一卷。《山经》重“实”,记山川走向、物产性味、神只祭祀,是先民踏遍山野的“地理志”;《海经》重“奇”,记海外诸国、远方异俗,是对未知世界的“想象录”;《大荒经》与《海内经》则更古远,记创世神话、部族源流,是族群记忆的“活化石”。它看似零散,实则脉络分明:从近处的山川到远方的海洋,从可见的草木到无形的神只,从个体的异兽到族群的神话,构建出上古先民心中“天圆地方”的宇宙图景。
下文将循《山海经》的篇章脉络,择取四十余处最具代表性的记载,细述其中的山川之奇、异国之怪、异兽之灵、神话之魂。
第一卷:《山经》——山川为骨,物产为魂
《山经》凡五篇,记天下名山五千三百七十座,绵延二万六千三百五十里。每座山皆有“个性”:或藏能治百病的仙草,或栖兆示吉凶的异兽,或奉掌管风雨的山神。先民将山川视作“有灵之物”——山是神只的居所,草木是神只的馈赠,异兽是神只的信使。
(一)南山经:南方的祥瑞之地
南方属火,故《南山经》多祥瑞之物:九尾狐、白猿、鸾鸟皆出于此,草木多能延年益寿,是先民心中的“福地”。
1。招摇山:南山之,狌狌迎客
《南山经·经》载:“南山经之曰鹊山。其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招摇山是南山经的第一座山,坐落在西海边,满山桂树飘香,金玉藏于岩间。山中最奇的是三种物产:祝余草像韭菜,开青色的花,吃了能解饥饿,是先民远行时的“救命草”;迷榖树像构树,木纹漆黑,花开时光芒能照四方,把它的枝叶佩在身上,就不会在山林里迷路,是上古的“指南针”;狌狌则像猿猴,白耳朵,既能爬树又能像人一样走路,吃了它的肉能让人跑得飞快——后世传说狌狌“能言,知往事”,或许是因它“伏行人走”的模样,让先民觉得它通人性。
2。堂庭山:白猿栖处,水玉流光
《南山经·经》续载:“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
堂庭山在招摇山东三百里,山上满是棪树(果实像苹果,熟了是红色),白猿在林间跳跃。最珍贵的是“水玉”——即水晶,阳光下流光溢彩,先民视其为“水之精”,认为佩之能避水邪。白猿在此栖息,也为山添了灵秀:后世《淮南子》载“白猿能接矢”,说它身手敏捷,想来堂庭山的白猿,定是林间最灵动的生灵。
3。青丘山:九尾狐现,祥瑞自来
《南山经·经》云:“又东三百五十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
青丘山是南山经最着名的山之一,山南多玉,山北多青雘(可作染料的矿物)。山中的九尾狐,是上古最经典的祥瑞之兽:它长得像狐狸,却有九条尾巴,叫声像婴儿啼哭,吃了它的肉能让人不受蛊毒侵害。九条尾巴在先民眼中是“寿长”“多子”的象征,故九尾狐初为“子孙兴旺”的吉兆,后世才渐附“狐媚”之说。山中还有灌灌鸟,像斑鸠,叫声像人呵斥,把它的羽毛佩在身上,能让人不被迷惑——想来是先民对“清醒”的向往,借鸟形寄托心意。
4。丹穴山:凤凰来仪,天下安宁
《南山经·南次三经》载:“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丹穴山在东方五百里,山上多金玉,丹水从这里向南流入渤海。山中的凤凰,是《山海经》最尊贵的神鸟:它长得像鸡,羽毛五彩斑斓,身上的花纹各有寓意——头上的花纹是“德”,翅膀上的是“义”,背上的是“礼”,胸前的是“仁”,腹部的是“信”。它不用刻意觅食,饿了吃自然之气,困了栖于高枝,还会自己唱歌跳舞;只要它出现,天下就会安宁。这哪里是鸟?分明是先民对“理想社会”的投射——将儒家五常赋予神鸟,让“安宁”有了具象的象征。
(二)西山经:西方的神山秘境
西方属金,是太阳落下的地方,故《西山经》多神山、凶兽,既有帝之下都昆仑山,也有食人的饕餮。
5。昆仑山:帝之下都,众神聚居
《西山经·西次三经》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有鸟焉,名曰鹑鸟,是司帝之百服。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
昆仑山是《山海经》的“核心神山”,被视作天帝在人间的都城,由神陆吾掌管。陆吾长着虎身九尾、人面虎爪,掌管天上的九部天界和天帝的园囿时令——这般威猛的形象,是“守护神”的标配。山中危险与馈赠并存:土蝼像羊却有四只角,会吃人;钦原鸟像蜜蜂却有鸳鸯大,蛰到鸟兽能致死,蛰到树木能枯萎;但也有沙棠木,果实像李子却无核,吃了能让人在水中不沉,是渡水的“神器”;薲草像葵菜,味道像葱,吃了能消除疲劳。更有鹑鸟,掌管天帝的衣物,可见昆仑山的“皇家气派”。先民将昆仑山奉为“天地枢纽”,是因为它连接了“人间”与“天界”,是他们对“神圣空间”的终极想象。
6。女床山:鸾鸟栖止,天下太平
《西山经·西次二经》载:“又西二百里,曰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其兽多虎豹犀兕。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女床山在西方二百里,山南多赤铜,山北多石涅(可作黑色染料),山中常有虎豹犀牛出没,却因鸾鸟的存在而显祥瑞。鸾鸟像长尾雉鸡,羽毛五彩斑斓,它出现的地方,天下就会安宁。
7。钩吾山:饕餮食人,贪婪之戒
《西山经·西次四经》云:“又北二百里,曰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饕餮,是食人。”
钩吾山在北方二百里,山上多玉,山下多铜,却因饕餮的存在而令人畏惧。饕餮长得羊身人面,眼睛长在腋窝下,有老虎的牙齿、人的爪子,叫声像婴儿啼哭,却以吃人为生。这般怪异的外形,恰是“贪婪”的具象化:羊象征温顺,却长着虎齿人爪,暗示“外表温顺内心凶狠”;眼睛在腋下,寓意“见不得光的欲望”。后世饕餮成为青铜器上的纹饰,常刻在鼎上,有“戒贪”之意——先民借这只凶兽,警示世人莫要贪得无厌,否则终将自食恶果。
8。邽山:穷奇助恶,善恶之辨
《西山经·西次四经》载:“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邽山上的穷奇,是《山海经》着名的“凶兽”:它长得像牛,却长着刺猬的毛,叫声像狂犬,会吃人。更奇特的是,穷奇“好助恶”——据《神异经》载,它见人争斗,会吃正直的人;见人忠信,会咬人的鼻子。先民创造穷奇,并非单纯写“恶兽”,而是在思考“善恶”:穷奇的存在,恰恰反衬出“善”的珍贵,也警示世人“恶有恶报”——后来穷奇成为“四凶”之一,被舜流放,正是先民对“惩恶”的向往。
9。鸠山:精卫填海,坚韧之魂
《北山经·北次三经》云:“又北二百里,曰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鸠山虽属《北山经》,却因“精卫填海”的神话而成为西方秘境的延伸。山上多柘木(可作弓的树木),精卫鸟就栖息于此。它长得像乌鸦,头上有花纹,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叫声是“精卫”,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这只鸟本是炎帝的小女儿女娃,因在东海游泳时溺水而亡,灵魂化作精卫,常衔着西山的树枝和石头,想要填平东海。东海浩瀚,木石微小,这般“以弱抗强”的举动,是对抗自然的坚韧,永不放弃的执着。精卫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死而不已”,是先民对“生命韧性”的赞颂。
(三)北山经:北方的苦寒与生机
北方属水,气候苦寒,故《北山经》多耐寒的异兽、能治寒病的草木。
1o。梁渠山:罴熊出没,力之象征
《北山经·北次二经》载:“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梁渠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虎爪,名曰梁渠,见则其国有大兵。”
梁渠山无草无木,只有金玉藏于岩间,山中的梁渠兽,是“兵灾”的兆示。它长得像狐狸,却有白色的头、老虎的爪子,只要它出现,国家就会有大战。先民为何将“大兵”与梁渠联系?或许是因为它“白虎爪”的外形——狐狸象征狡猾,老虎象征凶猛,白则显诡异,三者结合,恰是“战争”的隐喻:战争既凶猛又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