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陆逊皱眉。
“别让那些碎片落入曹刘之手。”老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是……是我们祖宗的东西,不能再被他们夺走了。”
陆逊心中一动,想起张昭说的“放逐”二字。这老瓢如此看重技术碎片,莫非拾荒者真是被放逐的归位者后裔?他不动声色道:“只要你按约行事,我答应你。”
老瓢又磕了个头,转身消失在密道深处,破棉袄的衣角扫过地上的水洼,溅起一串冰冷的水珠。陆逊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拾荒者身上藏着的秘密,比浮城的宝库还要深。他捡起地上的防风灯,灯光照在石壁上,那些天然形成的纹路竟与兽皮地图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离开水牢时,已是三更天。城头的更鼓声“咚”地一响,惊得栖息在箭孔里的夜枭扑棱棱飞起。陆逊沿着城墙缓步而行,海风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想起白日里甘宁来找他,那黑旋风般的汉子把铜锤往地上一顿,震得地砖都颤:“伯言,那拾荒者不是好东西!当年我在夏口剿匪,见过他们抢老百姓的粮食,心狠手辣得很!”
那时他只当是甘宁鲁莽,此刻想来,却觉得有几分道理。拾荒者若真是归位者后裔,因祖先背叛而被放逐,那他们对曹刘两家的恨意,恐怕比东吴还要深。这种被仇恨驱使的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万一他们的干扰太过猛烈,导致浮城合璧失控,岂不是引火烧身?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陆逊喃喃自语,将防风灯的火焰调小。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几分疲惫,也映出几分决绝。
回到府中,天已破晓。亲兵来报,说张昭老先生又派人送来了书信。陆逊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只有八个字:“见好就收,勿贪多利。”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作灰烬,心中却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日午后,甘宁带着几个亲卫,乔装成拾荒者的模样,混进了建业城外的流民营。流民营建在一片荒滩上,破草棚东倒西歪,地上满是冻僵的污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草堆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甘宁腰间的水囊。
“老乡,打听个事。”甘宁拦住一个背着柴火的拾荒者,递过去半块干粮,“你们这儿有个叫老瓢的吗?”
那拾荒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干粮狼吞虎咽起来,含糊道:“老瓢?他可是我们这儿的能人,前两天刚从城里回来,说要干件大事,还说……要让咱们拾荒者重振祖业呢。”
“重振祖业?”甘宁追问,“他祖上传了些什么宝贝?”
拾荒者刚要开口,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甘宁回头,只见一个瞎了只眼的老妪拄着拐杖,冷冷地盯着他:“外乡人,少管闲事。我们拾荒者的事,轮不到你们当兵的插手。”她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拉起那拾荒者就走。
甘宁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重振祖业”、“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这些话都印证了他的猜测——老瓢和他的同伴们,绝不是普通的流民。他摸了摸腰间的密信,那是写给赵云的——当年长坂坡一战,他与赵云曾有一面之缘,虽分属敌对,却佩服对方的忠义。如今曹刘合璧,赵云必在许昌,若能将此事告知于他,或许能避免一场大祸。
“走,回营。”甘宁对亲卫道,转身时,瞥见草棚的角落里,老瓢正与几个精壮的拾荒者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的,正是陆逊给的那块虎符。阳光透过草棚的缝隙照进来,在虎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
第三节吴营风波甘兴霸暗生疑窦
建业的冬日常有浓雾,像是老天爷给这座古城蒙上了层白纱。中军帐内,吴将们的争论声却穿透了这层纱,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末将以为,与拾荒者交易太过冒险!”甘宁猛地一拍案几,铜锤在地上顿得山响,震得案上的酒樽都跳了起来,“那些人连祖宗的基业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万一他们反咬一口,勾结曹刘来打我们,怎么办?”
帐下诸将窃窃私语,不少人点头附和。潘璋摸着颔下的短须,瓮声瓮气地说:“兴霸说得有理。依我看,不如直接派水军去抢,凭我东吴的楼船,还怕拿不下那什么宝库?”
“蠢货!”陆逊还未开口,张昭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拄着拐杖指着潘璋,“曹刘两家在浮城周围布了十万大军,你去抢?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潘璋被骂得满脸通红,却不敢顶嘴,只能悻悻地坐下。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烧得正旺,出“噼啪”的声响。
陆逊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从诸将脸上扫过:“诸位可知,水蜃号的龙骨已锈蚀到第七节?若再不修复,开春江水上涨,这艘巨舰便会彻底沉入江底。到那时,我东吴水军的优势何在?”他将茶盏往案上一放,声音陡然提高,“拾荒者虽不可信,但他们的目标是技术碎片,与我们的元铁并不冲突。只要利用得当,便是利刃;若弃之不用,才是真的可惜。”
甘宁还要争辩,却被韩当悄悄拉住。韩当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兴霸,少将军自有分寸。你忘了当年周郎用苦肉计骗曹操?说不定这也是一计呢。”
甘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他总觉得陆逊这次太过冒险,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散帐后,甘宁没有回营,而是径直往驿馆走去。驿馆里住着几个从荆州来的商人,据说是诸葛亮派来的细作,负责打探江东的动静。甘宁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其中一个姓赵的商人,其实是赵云的远房表弟。
驿馆的后院种着几棵腊梅,花开得正艳。那姓赵的商人正在扫雪,见甘宁进来,连忙放下扫帚,拱手道:“甘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甘宁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赵先生,我有要事托你转告知府将军(赵云时任翊军将军,此处为尊称)。”他从怀里掏出密信,塞进赵商人手中,“曹刘合璧浮城之日,陆逊会联合拾荒者从中作梗,恐生变数。此事关系重大,还望赵先生去通报。”
赵商人脸色一变,握紧了密信:“将军放心,在下今夜便动身。只是……东吴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水蜃号。”甘宁叹了口气,望着院中的腊梅,“伯言也是急糊涂了。那拾荒者绝非善类,我总觉得他们另有所图。”
送走赵商人,甘宁独自一人走在回营的路上。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些,露出天边的一弯残月,像把锋利的弯刀。他忽然想起年轻时随孙策征战的日子,那时虽也凶险,却从没有过这般憋屈——明明知道计划有问题,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往失控的方向滑去。
与此同时,陆逊正在府中检验震天雷。这是东吴工匠新造的火器,外壳用生铁铸就,内填硝石、硫磺和铁砂,引爆后威力惊人。他拿起一枚,掂量了掂量,只觉入手沉重,像是握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心脏。
“少将军,都准备好了。”负责督造的校尉单膝跪地,“十艘快船,三十枚震天雷,还有五十名精锐水手,随时可以出。”
陆逊点点头,将震天雷放下:“记住,只许在浮城合璧时引爆,不可伤及平民。若遇曹刘水师阻拦,不必恋战,立刻撤退。”
“末将遵命。”校尉领命而去。
陆逊望着桌上的震天雷,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吹进来,带着腊梅的清香。远处的石头城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伯言,还没睡?”张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人家披着厚厚的棉袍,手里还拿着个锦盒。
陆逊连忙请他进来,给炉子里添了些炭火。张昭打开锦盒,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龟甲,上面刻着些古老的纹路。“这是老夫年轻时从泰山老道那里求来的,据说能卜吉凶。”他将龟甲递给陆逊,“你且卜一卦吧,若真是大凶,便罢了这念头。”
陆逊接过龟甲,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古法,将龟甲放在火上灼烧。“噼啪”一声,龟甲裂开了道纹路,既不像吉,也不像凶,倒像是一张张开的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张昭望着纹路,叹了口气:“此乃‘混沌卦’,凶吉难料啊。伯言,老夫知道你想成就一番大业,但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