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女儿就这样走着,离开了那片承载着告别与新生的南极大陆。
苏瑶未再查看任何仪器,那些代表着旧世界逻辑的精密造物,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阻碍。
她清晰地记得,七日之前,当许墨的最后一枚意识残片沉入冻土时,那株横跨时空的老槐树上,一行新的年轮悄然浮现,像一句迟来的补遗:“当载体消失,我才真正自由。”
从那一刻起,她便放弃了解读。
无论是风的低语,地脉的震颤,还是纷繁复杂的梦境,她都视若无睹。
她只信赖一种更古老、更直接的方式。
每日傍晚,当太阳的余晖将雪地染成一片金红,她会摘下女儿头上的藤编小帽,轻轻倒扣在雪地上。
第二天清晨,帽檐的阴影里,总会积起一小撮比雪更细腻的微光尘埃。
那些尘埃不会随风飘散,而是固执地排列成一些不成句的短痕。
有时是一个清晰的“走”字,有时是一个果断的“停”,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一条蜿蜒的波浪线,仿佛在描摹某种无形的流动。
她从不记录,也不试图分析其间的规律,只是凭着长久以来与许墨之间形成的默契,一种越语言的直觉,来决定当日的行进方向。
旅途的第三日,帽中的尘迹艰难地拼出了半个“回”字。
女儿仰起头,小脸上满是困惑:“妈妈,它让我们回去吗?”苏瑶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抚摸着胸前那枚温润的树根吊坠,轻声回答:“你爸爸从来不给我们写答案,他只写路标。现在,他连路标都懒得写完整了。”她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这说明,春天已经动身了,我们得走快点,去迎接它。”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冰缘带,林小雨正率领着一支精疲力竭的队伍,主持着对“行走高塔”解体后的残余结构进行回收。
按照原计划,那些如同巨兽骨骼的凝胶支架将被拆解,用以建造坚固的越冬营地。
然而,连续三日,每当切割工具一接触到凝胶材料,那半透明的物质便会像受惊的活物一样,瞬间收缩,自动退回深邃的地缝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林小雨的眉心紧锁,她猛然想起高塔移动时,那无数根系如同章鱼触手般钻探大地的骇人场景。
她立刻下令:“停止一切人为干预!”
她放弃了建造,转而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播种。
她命令队员将携带的所有风语麦种,每日清晨在塔基周围撒播一圈。
到了第五日,奇迹生了。
麦苗并未破土,但湿润的地面上,却浮现出一圈由晨露串联而成的巨大环形纹路,其轮廓与高塔曾经的基座分毫不差。
林小雨蹲下身,将手掌轻轻贴上潮湿的泥土。
一瞬间,一股微弱而规律的搏动从掌心传来。
那频率不再是她熟悉的、属于许墨的“心跳协议”,而是一种更缓慢、更厚重的律动,仿佛地壳深处一颗巨兽心脏的呼吸。
她瞳孔骤缩,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站起身,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了新的命令:“把所有工具,所有金属,全部埋进土里。我们不建营地了,等它自己长出来。”
数千公里外,返程舰队的医疗舱内,小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突失语,喉部检查不到任何病变,但他的脑波却像是被锁定了的信标,持续不断地与x819残频波段产生共振。
整个医疗组束手无策,他却平静地拒绝了所有治疗方案,反而用笔写下要求:将他的身体置于风议席中央的沙地之上。
无人理解他的意图,但无人敢违抗。
三日之后,他自行苏醒。
他睁开眼,没有出任何声音,而是缓缓抬起手,用一套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星际盲童的古老手语,比划出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信号不是用来听的,是用来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