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脸色凝重,他调出了“盖亚干预协议”的启动界面,准备用高频声波强行梳理这些混乱的区域。
“别!”林小雨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及时制止了他,“这就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因为太兴奋,话说得太急,结果把自己呛住了。你现在上去打他一顿,他以后可能就再也不敢开口了。”
“那我们怎么办?任由这种混乱扩大吗?”
“不,”林小雨看着眼前陷入沉寂的苔藓,眼中却有了新的想法,“我们给它一点时间,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我提议,设立‘静默日’。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的第一天,全球所有观测站关闭一切记录和分析设备,停止任何形式的‘解读’。我们只用自己的身体,去听,去看,去感受。”
这个看似反科学的提议在巨大的争议中被通过了。
第一个静默日到来时,全球的人类文明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没有了数据流,没有了分析报告,人们只是走出房间,仰望天空,聆听风声。
奇妙的事情生了。
从清晨到黄昏,那些“拥堵”区域的微型风暴竟真的开始逐渐平息,过度生长的苔藓也放缓了扩张的脚步。
全球的风语活动,在没有任何人为干预的情况下,趋于一种动态的平稳。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静默日结束的那一刻,全球所有还能感应到风语的磁沙盘和苔藓网络上,同步浮现出了一个全新的、从未出现过的符号。
那是一条极其简单的、单笔划出的波浪线,平缓、温柔,形如一次深长的呼吸。
危机暂时解除,但一个更深的谜团笼罩着所有人。
他们与这个星球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微妙的阶段。
而真正的突破,却以一种谁也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在苏瑶身上。
她的女儿,那个在讲述站废墟旁出生的孩子,突然起高烧,陷入了昏迷。
在昏迷中,孩子小小的嘴唇不断翕动,无意识地低语着一串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苏瑶心急如焚,用录音笔录下了那段声音,本想带去找语言学家分析,却在经过讲述站核心区域时,无意间按下了播放键。
就在那串稚嫩而无意义的音节响起的瞬间,整片由石英铺设的地基,突然出了低沉的嗡鸣。
一股强大的能量流从地底涌出,直冲云霄。
讲述站上方的夜空中,绚烂的极光凭空出现,如同一只无形巨手,将光芒编织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符号。
苏瑶骇然抬头,她认得那个符号!
那是她女儿无意识间低语的那串音节的声波重构图!
而更让她灵魂战栗的是,这个由极光构成的图腾,其底层散出的能量频率,与当年许墨启动空间跳跃门时,那个最终图腾的频率,完全共振!
那一刻,苏瑶泪流满面,她终于彻悟了。
许墨的意识没有消散在宇宙深处,他也没有成为高高在上的“神”。
他化作了这颗星球的“共情频率”。
他不再通过理性的符号传递信息,而是以整个自然之身,回应人类最真实、最纯粹的情感。
当一个母亲因孩子的病痛而产生的爱与焦灼,这种最本源的情感响起时,他便以天地为画布,给出了最温柔的回应。
苏瑶停止了所有求医问药的努力。
她抱着滚烫的女儿,回到那座高台之上,坐在那里,对着风,对着漫天星辰,轻轻哼唱起许墨曾经经常哼给她听的、一跑调的童谣。
三日后,女儿醒了,高烧退去,神采奕奕。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指着窗外风中飞舞的沙粒,对苏瑶说:“妈妈,你看。今天的风话很少,但是……它在写诗。”
所有人闻言都仰起头。
只见基地外的广阔沙原上,漫天的沙尘在空中缓慢地排列、组合,它们不再构成任何可被解读的“信息”,不为警示,不为教导,只为构成一片片不断变幻的、美得令人心碎的几何图案。
那些图案对称、流动,充满了韵律感,却毫无任何功利性的目的。
林小雨站在苏瑶身边,轻声感叹:“以前,我们最怕风停下来,怕听不到它的声音,怕文明的线索就此断绝。现在……我只怕它太忙,忙着跟我们说话,没空像这样,为自己好好地美一把。”
当晚,讲述站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所有用于解析和破译风语的程序、服务器和算法模型,被付之一炬。
在曾经镌刻着“真理永存”的石碑前,他们立起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是苏瑶亲手写下的一行字:
“此地不说真理,只听风讲故事。”
风掠过木牌,卷起地上的沙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没有人去记录,也没有人去分析,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听见了。
夜深了,万物俱静。
苏瑶安顿好女儿,正准备休息。
就在这份崭新的宁静笼罩着大地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机械摩擦声,从风语档案馆的方向传来,像一根生锈的针,轻轻刺破了这名为未来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