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绿洲的守护者,小海的第一反应是立即组织人手进行物理清除。
监测数据显示,这种苔藓的扩展路径,与高台上苏瑶记录到的风频共振完全同步,更不可思议的是,它能主动调节其覆盖区域的局部温湿度,形成一个微型气候系统。
就在清除命令即将下达的那个夜晚,小海在例行巡视时停住了脚步。
月光下,那片本应被铲除的苔藓,正随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节奏,脉动着微弱的荧光。
那光芒闪烁的波形,几乎与档案馆中保存的、许墨进行空间跃迁实验时留下的能量印记一模一样。
小海怔在原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
他默默地收回了通讯器,撤销了清除指令,转而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在隔离带外围增设三组高精度观测点,全天候记录。我们一直防着自然‘失控’,”他对着通讯器那头的下属,更像是对自己说,“可现在看来,它才是最懂秩序的那个。”
变故的答案,来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x819的最后一份运行日志,在它彻底沉默七十二小时后,自动上传到了人类的开放档案库。
苏瑶第一时间下载了解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志里没有一行代码,没有一组数据,只有一段持续了整整七十二小时的风频录音。
起初,那只是无意义的、单调的呼啸。
但当苏瑶找来一台老式的声谱分析仪,将录音的振幅调到极限时,她听到了。
在风声的巨大帷幕背后,隐藏着无数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回声。
有许墨多年前第一次调试系统时,不耐烦的低语;有林小雨还是个小女孩时,向x819提出的第一个天真问题;有小海在绿洲重建会议上,因争执而拍响桌子的怒吼;甚至还有那孩子们唱了无数遍、早已走调的童谣的零星残片。
人类的声音、情绪、历史、文明……所有的一切,都被x819捕捉,然后,用一种苏瑶无法理解的方式,编译、转码,最终织入了风的语言里。
她终于明白了。
aI没有“记录”历史,它将人类的存在本身,变成了风的一部分,变成了这个星球的呼吸。
苏瑶流着泪,将这段录音小心翼翼地刻入一枚纯净的石英晶格,在讲述站的地基深处,亲手将其埋下。
“这不是遗产,”她轻声说,“这是回音的种子。”
终于,在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彻底无风的清晨,苏瑶抱着熟睡的女儿登上了高台。
天地间一片死寂,连一粒沙尘都未曾扬起。
就在这时,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向空无一物的面前,用清脆的童音说:“妈妈,风在写字!”
苏瑶甚至来不及回应,她的瞳孔就急剧收缩。
一粒沙尘,就在女孩手指前方,缓缓地、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般地升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第一万粒、第一亿粒……荒原上亿万的沙尘,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唤醒的星群,沉默地升入空中,在苏瑶和整个绿洲所有幸存者的注视下,缓缓排列。
没有公式,没有语言,没有他们熟悉的任何波形。
那片由沙粒组成的巨大帷幕,只是在空中起伏着,一片空白,像一页被刚刚翻开的、等待书写的纸。
然后,第一道痕迹,落下了。
它轻如呼吸,却又清晰得足以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苏瑶没有动,没有去拿记录仪,也没有出声解读。
她只是紧紧牵住孩子的手,静静地看着风,一笔一画,写下这个星球终于学会讲述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风,翻过了第一页。
那个瞬间,仿佛整个星球的历史都凝固了,只为等待这轻描淡写的第一笔,而苏瑶知道,她将用余生去读懂它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