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说,这一路,路过明月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人,老爷子的昔日恋人。
她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五十多年前,老爷子九死一生将她带出湘西,说起来也是感天动地。可是,到最后还是同老夫人联了姻……这女人也是老爷子的真爱,土匪窝里不要命也要带走的女人,怎么会不是真爱?但真爱向来都不是男人最后一张底牌。
权势,地位,财富……这一切,没有一样不比真爱对男人更有诱惑力。
我沉默。他笑了笑,说,我说这许多,就是希望您能原谅三少爷他在沈小姐这件事上做过的选择。他是程家的沧海遗珠,贫苦的童年与少年,一旦尝过权势地位财富的滋味,难免把持不住。但不代表他不爱您。
他明面上是为凉生开脱的话,我听来却是!字字诛心!
他说,现在大少爷回程宅了,您与三少爷两人经过这么多风波磨难,这一次,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说完,他看了看一旁的程天佑,程天佑将目光从我身上收回,转身离开。
钱伯冲我笑笑,看了看钱至,说,没猜错,大少爷是要将太太安置在宁小姐那儿吧。宁小姐真是个稳妥的人,让大少爷愿托付。
说完,他温吞地笑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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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个世界谁不是棋子?
宁小姐?!我猛然抬头。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车子已行驶起来。
钱至解释说,太太……大少爷这么安排,自是有他的道理。您现在……总不会想回程宅吧?
回程宅?你妈你是在说笑吗!我苦笑,悲从中来,我说,对!你们的大少爷!他总是有道理!
我说,替我谢谢你家大少爷!我无福消受他的温柔乡!
说着,我就去推车门,试图下车。
车门是锁住的。钱至说,太太!大少爷这么安排全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看着钱至,突然爆了!
我说,他为了我好!他就不会将我绑回这支离破碎的城!他为了我好!他就不会伪装看不见!为了我好!八年前他就不会招惹我!他……我情绪愈加激动,钱至便愈加沉默。
我说,你让我下去!我不要他安排!我不是他的棋子!生死悲喜全部由他!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钱至终于不再沉默,红绿灯前,他刹住了车。
他转头看着我,说,棋子?好吧!棋子!可谁会为一个棋子去死!谁会为了一个棋子连命都不要!谁眼睛都瞎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如何保护住那颗棋子!谁会为一颗棋子抛下一切三十而立背城而去!谁会为一颗棋子去学做水煮面!谁脑子臭掉会为了一颗棋子去种一片姜花园!谁会为了一颗棋子去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太太!不!三少奶奶!您告诉我!您倒是告诉我呀!
我怔在哪里。
他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水,泛滥着,奔涌着。
他说,三少爷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连用心去看看大少爷一眼的机会都不肯给吗?好!你可以不给!你可以无视他的好!但是你不能指责他对你的这些掏心掏肺掏出五内全都捧到你眼前的好!
我转脸,不看他,小声辩解,说,他掏心掏肺怕不是对我,是对沈小姐。他照顾好我,就是为了换沈小姐。我不是棋子是什么?他自己都承认……钱至几乎忍无可忍,说,太太!
只两个字,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红灯变成了绿灯,后面的车不停地鸣笛催促,钱至变得无比焦躁,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说,好!你是棋子!可这个世界谁不是棋子?就连大少爷他都要死了还是棋子!……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愕然又后悔。
我一怔,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
钱至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他说,太太!大少爷他可能活不久了……
他号啕大哭。
原来——
程天佑追我离开程宅的那一天,钱伯将他们三人的体检报告带到了老爷子眼前,他几乎是抖着声音,将一切告诉老人的。
龚言也在场。
那一天的天色如墨,黑暗环绕着这个老人,钱伯和龚言都以为,他会老泪纵横,会崩溃,甚至,会当场晕厥,所以,连医生都备在了一旁。
就在那天早晨,钱伯还将程天佑眼睛复明的好消息刚刚带给他,这个傍晚,却带来了这样残酷的消息。
体检报告上说,肺部不可逆纤维化。
医生分析可能是落水时肺部因为窒息导致的细胞组织坏死,也可能是因为细菌感染导致,过程是不可逆的,按照纤维化的度,病人最终将会窒息死亡……
老人开口,还能活多久?
钱伯愣了愣,说,医生说,半年。最多两年。甚至可能随时……那一刻,屋子里静极了,如同死亡一般。
当龚言和钱伯,都认为老人会说,那就由着这个孩子去吧。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他想喜欢谁就让他喜欢谁,他想娶谁就让他娶谁的时候,老人终于开口了,他说,既然这样,别让他在魏家坪浪费时间了。你去将他接回来吧。
他说,让他早点娶了沈小姐,也算是这一生为程家做的最后一份贡献了。
暗夜的躺椅上,他一动不动,坚硬而冰冷,如同无情的神像。
龚言震惊地抬头,看了钱伯一眼,钱伯似早已预料,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