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画廊的雕花玻璃门外,抱着牛皮纸袋,局促不安。
他佝偻着背,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布鞋和洗得白的长衫下摆,又抬头看了看橱窗里那些装裱精美、色彩艳丽的风景画和仕女图,眼神里充满了自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画廊内部明亮、宽敞、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穿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低声交谈。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亮背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画廊主,正背对着门,欣赏着一幅巨大的、色彩俗艳的牡丹图。
陈默抱着牛皮纸袋,像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局促地挪到画廊主身后。
他张了张嘴,喉咙紧,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出声:“先…先生…”
画廊主皱着眉,不耐烦地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下打量着陈默寒酸的衣着和他怀里那个破旧的牛皮纸袋。
“什么事?”语气冰冷,如同打乞丐。
“我…我拍了一些照片…想…想请您看看…”陈默的声音抖得厉害,双手捧着牛皮纸袋,如同献上自己跳动的心脏。
“照片?”画廊主嗤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极其嫌弃地捏住牛皮纸袋的一角,从陈默颤抖的手里抽了出来。
他甚至没有打开袋子,只是掂量了一下那轻飘飘的分量,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什么垃圾也敢往我这里送?”
“不是垃圾!”陈默猛地抬起头,枯瘦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深陷的眼窝里爆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您看看!您看看!是真实!是灵魂!是……”
“够了!”画廊主粗暴地打断他,脸上露出极度厌烦的表情。
他捏着那个破旧的牛皮纸袋,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如同丢弃最肮脏的垃圾!
哗啦!
牛皮纸袋被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
袋口崩开,里面那几张凝聚了陈默全部心血、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尊严的黑白照片,如同被抛弃的枯叶,散落一地!
“看看你这穷酸样!”画廊主的声音尖锐刻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还真实?还灵魂?谁要看这些下三滥的破烂?要饭的、哭丧脸的、破房子烂墙?晦气!脏了我的地方!滚!立刻滚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他嫌恶地挥着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甚至抬起锃亮的皮鞋,对着地上散落的照片,作势欲踩!
陈默呆住了。
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他脸上的涨红瞬间褪去,变成死一样的惨白。
身体僵直,深陷的眼窝里,那刚刚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瞬间熄灭。
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散落的照片,看着自己视为生命的“真实”和“灵魂”如同垃圾般被人践踏。
他最后的目光,没有看暴怒的画廊主,也没有看地上散落的照片,而是……缓缓抬起,看向画廊主身后墙壁上,那面巨大的、光洁的、镶嵌着华丽鎏金边框的装饰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陈默佝偻、破败、如同尘埃般渺小的身影。
也映出画廊主那刻薄、鄙夷、如同看垃圾般俯视的眼神。
更映出地上……那几张散落的、承载着他所有尊严和希望的黑白照片。
镜中的他,和镜中的画廊主,一个在尘埃里,一个在云端。
镜中的照片,散落着,像被随意丢弃的废纸。
陈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摧毁一切的……崩塌。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渺小的倒影,以及倒影中散落的照片。
那眼神空洞、麻木,深处却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的漩涡。
他没有再争辩一个字。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张、一张,捡起地上散落的照片。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他抱着那几张失而复得的照片,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向画廊那扇光鲜亮丽的玻璃门。
背影,比来时更加佝偻,仿佛被无形的巨山压垮。
画廊主厌恶地啐了一口,转身,继续欣赏他那幅色彩俗艳的牡丹图。
画面再次切换。
感知被猛地拉回那个狭小、压抑、散着霉味和显影药水刺鼻气味的暗房。
昏黄的白炽灯依旧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