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事从来由不得自己,他拼尽所有,欲给她做贤妻良母的机会,让她真真切切拥有一个家,世人却不愿不许不肯给。
口诛笔伐,从来胜过刀剑无数。
有风言风语开始传出,在新帝裴其轩愈频繁逗留太后寝宫,甚至有一夜留宿在了太后房中时,这个势头达到了顶峰。
殿门外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朝中文武俱都聚齐,从清晨跪到午时,恳请新帝出来,给群臣一个交代。
他们声势浩大,言之凿凿,以三大史官为,痛斥妖后,并列出了妖后近百条斑斑罪状,其中最刺眼的一条便是——
勾引新帝,罔顾人伦,淫乱后宫。
早在裴灵君尚未驾崩时,满朝文武便已视虞小柔为红颜祸水,如今眼见新皇又被她迷住,愈加惶恐,只恨不能将这一代妖后立斩宫前,以慰天下。
当裴其轩终于携小柔的手出来时,满面疲惫,他目光扫过群臣,缓缓开口:
“先皇一走你们就按捺不住了,妖后百罪书?很好……”眸光微眯,声音却陡然一厉:“怎么,欺太后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吗?”
掷地有声的喝责中,满场顿惊,齐声惶恐:“臣不敢!”
昨晚无星无月,再平凡不过的一夜,却是裴其轩和虞小柔曾在湖边相遇的日子,他们忆及往事,唏嘘感叹,便多喝了几杯,醉拥而枕,和衣而眠,醒来时才知已造成一场轩然大波,外面声势浩荡,无不是除妖后,匡正统,听得裴其轩在屋里烦躁不已,迟迟不愿出去。
但再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他索性握住小柔的手,眸光定定:“干脆就趁这一次说清楚,我要娶你,要迎你为后,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要给你一个家,让你儿女绕膝,再不用孤单无依,你说好不好?”
虞小柔笑了笑,伸手顺过耳边碎,倚入裴其轩怀中,轻轻点头。
裴其轩喜不自胜,却不曾看见怀中人眨了眨眼,一抹深不见底的哀伤流过眼角。
“你们听着,朕出来不是怕了你们,而是要向你们宣告一个决定,一个妥善安置你们口中‘妖后’的决定,朕决定……”
文武百官齐齐仰头,屏气凝神中,一个清泠的声音横空插入,截住了裴其轩的话头。
“皇上决定在南郊为本宫建一座庵堂,从此青灯古佛,不问世事,为先帝与大雍江山祈福,再不踏入皇宫一步。”
如一颗石子掷入湖中,满堂震惊,裴其轩更是身子一颤,错愕不已地失声道:“小柔你!”
所有人中,唯独说出这番话的太后虞小柔,静静站在那,眸中波澜不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为的三大史官率先反应过来,振臂高呼;“吾皇英明,吾皇万岁!”
群臣这才齐齐转过神来,一片欢天喜地中,裴其轩的脸色却一分分白了下去,愕然、不解、愤怒、悲恸……种种情绪闪过他漆黑的眼眸,最终却在漫天雪花里,统统化成了无言的伤痛。
他微哽了喉头,颤着手想接近虞小柔,那道纤秀的身影却倏地退后一步,低垂了眉眼,掩去了点点泪光。
咫尺之隔,终究天涯之距。
风雪悲鸣中,裴其轩耳边蓦然响起,曾在狩猎场他对她的叹息。
“所以,小柔,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那时春光正好,他牵马与她并肩打河边走过,看水面波光粼粼,还以为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桃花灼灼盛开的场景。
(八)
皇上要立丞相之女为后的消息传出时,已是第二年的上元节了。
民间灯会烟火好不热闹,宫里也热火朝天地筹备着大婚,即将迎娶娇妻的裴其轩却了无兴致,披了斗篷悄悄出了宫。
他去的是南郊的庵堂,左右寻遍后,终是在后山的一处孤塔,寻到了正痴痴看烟花的虞小柔。
她素衣长,身形依旧纤秀单薄,撑着下巴,在月下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许是偷偷饮了酒,她目光迷离,脸上泛起红晕,似极了那年独自在湖边饮醉的模样,吃吃笑着,软酥软酥的。
一步步悄然走近她的裴其轩,双手微颤,就这样湿润了眼眶,记不清今夕何夕了。
“我毕生所愿,便是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看万家灯火,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
孤塔之上,再次说起旧时夙愿,虞小柔依旧满怀憧憬。
他们都极默契地不去谈接下来那场大婚,只是闲话家常般的,说着前尘往事,说到最后,两人似都有了醉意,彼此搀扶着,指天笑骂:
“裴灵君,你个乌龟王八蛋,你真是致力坑人一辈子啊!”
两人骂着骂着没站稳,在地上倒作了一团,烟花伴着笑声飞得很远很远,许久之后,虞小柔才在裴其轩怀里抬起头,唇边依旧含着笑意,眸中却是水雾摇曳,她像个讨糖吃的小女孩,娇憨地摇着他的衣袖:
“其轩,我们去逛夜集好不好,外头可热闹了,我们装成平常百姓一样,就做,就做……”
那个不敢开口的奢望,终是柔软溢出,小心翼翼得裴其轩不忍拒绝,也不想去拒绝。
“就做一夜夫妻好不好?”
轰然一声,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头顶。
裴其轩和虞小柔戴着面具,穿梭在人流如织的夜市里,他们十指紧握,相互依偎,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