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做梦也没想到的结果,拨开侍卫,那排众而出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喜服,本该在新房里灌醉万露公主,等她前去接应的桑时欢!
而挽着他出现的万露公主,转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凉柔,也依旧笑得俏丽天真。
“果然抓个正着,不愧是我梁国的好驸马,如此大义灭亲,为我梁国立上一功,我定要禀明父皇,大加嘉赏!”
兵刃包围中,凉柔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桑时欢,桑时欢动了动嘴皮,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
“大胆女贼,竟敢窃取皇宫宝物,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一刻,凉柔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一束烟花当空绽放,却只带来一片凛冽的寂寂湮灭,就像……心死的声音。
直到浑浑噩噩地被打进死牢,万露公主以胜利者的姿势来看她时,凉柔才知道那一夜究竟生了什么变故,那是连桑时欢原本都没有料到的。
那一夜,桑时欢在新房里,用加了“料”的酒灌醉了万露公主,本要悄悄脱身离去时,衣角却被一只手抓住,他一回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原本“醉醺醺”的万露公主竟然坐了起来,眼神不仅清明了,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嘲讽:
“驸马以为……万露当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那一瞬,桑时欢脑袋一声嗡,瞬间煞白了一张脸。
这算无遗漏的一场局,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全落进了万露公主早就布好的通天网里。
自幼在深宫长大的万露公主,外表虽然天真烂漫,内心却并非全无城府,早在三年前,她派出去的人怎么也查不到“柴云初”的来历时,她就觉得奇怪了,后来桑时欢进宫留在她身边,一直向她旁敲侧击碧眼雪驼的事情,她就更加起了疑,不动神色地按着这个方向查下去,还暗中命人监视凉柔的一举一动,这一查不要紧,查出来的结果简直惊天动地,让她彻底震住了。
“柴木头,你瞒得我好苦,你居然是桑氏遗孤,这说出去可知牵连多大……”
新房里,桑时欢直听得额上冷汗不停地流,摊牌后的万露公主却眨了眨眼,忽然冲他笑了:“可谁叫我喜欢你呢,柴木头,我现在便给你两条路选……”
是怎样的两条路呢?牢房里的凉柔几乎一听就明白过来,果然,万露公主得意地轻启红唇,缓缓道出:两条路都是死,区别只是死两个,还是死一个。
“聪明人当然都会选第二条路,你也莫怪驸马,多年相伴说弃就能弃,可见你在他心中并无什么地位,也莫再自作多情了,以为自己真是那‘女比干’,无端端地惹人笑话,告诉你,这世上能坐拥那‘男妲己’的,只有我这‘梁纣王’……”
当时的戏说被拿来无情讽刺,凉柔听得却只想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淌下,冰冷冷的一片。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了,一丝一毫都未错,她实在不该奢望些什么的……
水雾弥漫中画面闪烁,眼前仿佛浮现出很多年前,小小的桑时欢第一次为她做长寿面的场景。
“鬼烛师父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为你做了这碗长寿面,祈盼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那时的少年垂下长睫,俊秀的面庞透着难言的哀伤:“所以,我们谁也别死,谁也别睡进那冷冰冰的坟里,好不好?”
仿佛还是昨天,只是昨天,早已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是结果像当年一样,长寿面永远没能换来长长久久,所幸停在泛黄的旧时光里,依旧是站在迦衣谷的那个小小少年,他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角轻轻摇晃,对她说:“以后每一年,我都做长寿面给你吃,好不好?”
万露公主尖锐的笑声中,牢房外一袭身影一闪而过,却是缓缓靠着墙,无力滑落,只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悄无声息地泪流不止。
“阿柔,阿柔,对不起……”
喉头滚动,吞没在怀中的声声嘶哑,坍塌的宛若不是某种信仰,而是一整个世界。
(八)
桑时欢踏入死牢,为凉柔送了最后一顿饭。
三菜一汤,香味扑鼻,全是他亲手所做,但无一例外都下了剧毒。
潮湿昏暗的牢房里,桑时欢拂袖而坐,笑意淡淡,他说:
“阿柔,五马分尸改成了现在的死法,我为你求来这最后的体面,到了黄泉路上,你可莫怪我不念旧情。”
凉柔一袭囚服,靠在角落里,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桑时欢,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草包,很多事情你有心无力,但现在我才现,你根本……就没有心。”
外头夜风呼啸,漫天星野下,踏出牢房的那一刻,桑时欢深呼了口气,一颗心仿佛松了大半,只是耳边仍不停回荡着凉柔那染满凄色的一句:
“家国破碎,一寸山河一寸血,桑时欢,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见你。”
真好,他轻喃着,遥望夜空,下辈子如果她不会遇见他,也许就能过得安稳一些吧,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只是为什么心口仍会隐隐作痛,她约摸是说错了,他明明……是有心的呀。
“阿柔,如果不想遇见桑时欢,那么便遇见柴云初,好不好?”他痴痴呢喃着,伸出手,却只抓到穿袖而过的飒飒冷风,如一个激灵,他陡然惊醒,四顾周遭,一拂袖,忽然哈哈大笑:
“不不不,还是谁也别遇见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只盼你海阔天空,再不为任何人所负。”
眸中溢出满满的悲怆与诀别,那是凉柔再也看不见的画面,他昂扩胸,大步流星,第一次以不再懦弱的形象,勇敢向前,走向自己一早就注定的宿命。
以柴云初的生,走向桑时欢的死。
唯一遗憾的是,最终都没能听她亲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的真正名字——
云初,柴云初。
柴云初曾以为,这辈子,他都将以桑时欢的身份活下去。
相枕而眠,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始终不忍心告诉凉柔,其实碧眼雪驼是再也无法被任何人唤醒了,因为早在很多年前的那场滔天宫破中,桑氏皇族就已全部被灭,未留一丝遗脉。
他,不是真正的桑时欢,他只是阴错阳差下侥幸活下来的柴云初,御厨里打杂的小孤儿,柴云初。
那一年的记忆永远无法从梦魇中褪去,他被管事公公叫到寝殿,与太子比量了下身形,又前后被仔仔细细打量了几圈,直到吓得瑟瑟抖时,才听到公公一声抚掌道:“好,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