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之瞧得分明,脸上的笑容更苦涩了:“你不用回答,我后来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久恩,你变了。”
风拍窗棂,佛堂里香烟缭绕,宋久恩望了梁泊之许久,终是笑了,眉眼似染冰霜。
“我从没有变过,你也是始终如一。”
话中有话,饱含讽刺,梁泊之却面不改色,只是又上前一步:“我若是天性凉薄就不会再来找你了,我这次不是想来翻旧帐的,我是想来带你走。”
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风雪呼啸,扰得人心神不宁。
“你知道将军府和督门不对盘,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接下来可能会生一些大事,我不想牵扯到你,在那之前,我得把你藏起来。”
梁泊之一步步慢慢上前,挺拔俊秀的模样一如往昔,却让宋久恩心跳如雷,只觉陌生得可怕。
“你放心,我会好好安顿你的,等事情一了,我就去找你,把你接回将军府,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
宋久恩紧盯着梁泊之,脚步后退,放在斗篷里的手却悄然摸向腰间,摸向那个顾襄平为她随身配的暗器盒。
她目视梁泊之,让声音尽量听起来平静一些:“什么大事,你说清楚。”
梁泊之笑了笑,仍在上前:“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今年的除夕夜,一定是我陪你一起过。”
他说着已是伸出手,就要上去按住宋久恩,而斗篷里,宋久恩手中的暗器盒也已是蓄势待,却听砰的一声——
门被一脚踹开了!
风雪一下贯入,两人齐齐望去,门口的顾襄平一袭玄色披风,如天神降临般,墨如瀑,衣袍飞扬,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他脸上含笑,若无其事地携风雪走进,拉过惊魂未定的宋久恩,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这才抬起头,面向瞪大眼的梁泊之,气定神闲。
“今年的除夕夜,我想一定是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少将军说是吗?”
(八)
剑拔弩张,风起云涌,皇城的天终是要变了。
雪地如银,山道夜驰,宋久恩在马车上同顾襄平下了最后一盘棋。
马车驶向的地方是个极隐秘的山庄,坐落在一片崖顶,寻常人就算找到了也难以到达,那是顾襄平长久以来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如今,他要先把宋久恩安全送到那里去,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打接下来一场仗。
“将军府要造反,梁泊之已经秘密联络了各路诸侯,皇城势必要血流成河,龙椅上那位不信我,却给自己招了更狠的一头狼进来,是非成败,只在此一棋。”
颠簸的山道上,顾襄平说着,修长的手指拈子落下,重重一声,让宋久恩的心都颤了颤。
“落子为定,你希望谁赢?”顾襄平抬头望她。
夜风拍打着车窗,宋久恩看着棋盘上的纵横之势,情知兵临城下,避无可避,她对上顾襄平的眸光,颤着手,一点点抚上他的脸,泪水到底夺眶而出。
“如果你不在了,还有谁能给我一个家?”
一字一句,嘶哑而动情,答案昭然若揭,顾襄平望了她许久,再也忍不住了,拂袖间把棋盘一下打乱,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湿润了眼眶。
车厢内暖烟缭绕,她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眼角泪痕未干,脑袋却莫名重了起来,仿佛暖烟丝丝钻入身体,意识变得一点点模糊……
“睡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我向你保证,除夕之前,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絮絮叨叨的安抚中,有泪水落入宋久恩脖颈里,温热一片,她心头忽然慌得不行,却是脑袋越来越重,只能无力地抓住顾襄平的衣襟,强撑着道:“你,你不许……骗我。”
顾襄平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嗯,我不骗你。”
泪水滑过他的脸颊,他唇角微扬:“但其实,有一件事我是骗了你的。”
马车颠簸,山风猎猎,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飞雪无声。
“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毕竟有可能要带到黄土里,想想总是不甘心的。”
“你知道吗?我对你的确是一见倾心,但不是在宋家出事那年,而是在十二年前,顾家还未出事的时候。”
“那一年,我还是宋老师的门生,在宋家第一次见到了你,你在荡秋千,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裙子,不知道笑得有多开心……”
十二年前的那个春天,有个比暖阳还要明媚的小姑娘,坐在秋千上,在百花丛里高高荡起,笑声飞上云端,绚丽得让人挪不开眼,从此便落入了无意驻足的少年心间。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连宋久恩都已经遗忘的旧时光里,那天她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了下来,风一般掠来的少年将她接住,但她还是惊吓过度,竟哇哇大哭起来。
少年手足无措,红着脸连声哄她,甚至还扮鬼脸逗她,她终是破涕为笑,眼角泪痕还未干,在阳光下闪闪亮。
少年怔怔地伸出手,抚过她的泪,竟放进嘴里尝了尝,她好奇仰头:“什么味道?”
少年皱眉:“苦的。”
他弯腰摸了摸她的头,眉目清俊如画,一派温和:“所以日后不要哭了,眼泪多苦啊。”
在丫鬟们赶来前,少年悄悄离去,她却叫住了那道清隽的背影。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回一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因为我会让父亲来向宋老师提亲,我会在那一天亲自告诉你,我叫顾襄平,我对你一见倾心,我知道你叫宋久恩,你愿意同我定亲吗?
(九)
十二年前的顾襄平同时做了两个梦,遇见宋久恩是个好梦,而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却是个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父亲刚正不阿,得罪奸佞,满门获罪,他被要求净身入宫,永世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