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将自己关在卷宗库里的冯敏之,通通不知晓。
她素来刚正不阿,不结党不营私,在民间与朝堂都拥有不错的名声,这回人人都道孟灵修过分了,为她打抱不平,就如导火线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态控都控制不住。
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在冯敏之未现身的这段时日,青奴默认了流言,替她表明了态度,彻底坐实了孟灵修的“恶行”。
那一日孟灵修来到冯府门前,反复求证后,在青奴的冷眼下,脚步踉跄,摇着头,长笑而去:“原来她真的……这般厌恶我。”
如今雪地里,得知这一切的冯敏之震惊得无法言语,颤抖的手打掉青奴撑来的伞:“你,你为何要颠倒黑白,这般陷害于他?”
雪花纷飞,薄唇紧抿的少年垂下头来:“青奴只是为大人不平,那王爷不是好人,说要负责,却又将大人伤成这样,大人将自己关着谁也不见,青奴实在看不下去了……”
冯敏之越听越荒唐,急迫间一跺脚:“错了错了,全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奴愕然抬头,冯敏之却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拔腿就往宫中的方向跑去……
(七)
风雪呼啸,长空寂寂,冯敏之在宫门处,见到了扶着城墙一点点出来的孟灵修。
他双腿颤,有鲜血自膝盖处漫出,在纷飞的白雪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一路上冯敏之早有耳闻,据说允帝震怒,罚孟灵修在雪地中跪了一宿,两个膝盖都被冰渣子给割伤了。
如今两人遥遥对望,隔着风雪都瞧不清彼此的面目,却有热流一点点涌上冯敏之的眼眶。
她几乎是两步上前,开口便哽咽了喉头,当着孟灵修的面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却一直望着她,一声也未吭,她急了,便要冲入宫中:“我,我去同陛下说,还王爷一个清白……”
终于,那只手抓住了她,声音有些疲倦:“陛下盛怒中,谁也不见,你还是迟些时候再去吧。”
说完,他轻轻放开她,继续扶着城墙,一步步在雪地中行进着。
风吹衣袂,冯敏之傻了眼,想上前搀扶却又犹豫了下,扭头冲宫门的守卫道:“王爷的马车呢?怎么没人来接王爷?”
守卫面色为难:“陛下有令,从宫里回王府的一段路上,王爷不许坐马车,不许人搀扶,也不许王府的随从跟着……”
看来这回允帝是真的恼了,铁了心要给孟灵修一个教训。
冯敏之望向风雪里那道扶着城墙的背影,深吸口气,再不犹豫,上前俯身,不由分说地一把背起了孟灵修。
“你,你做什么?”
孟灵修猝不及防,在冯敏之背上挣扎起来,宫门的守卫也赶紧上前阻止,却被冯敏之回头一喝。
“敏之既非王府中人,陛下也没说不能背着王爷,是不是?”
守卫脚步一顿,张张嘴,有些无话可说。
孟灵修却是终于绷不住,埋在冯敏之脖颈里低低笑开,摇头叹道:“你呀你,果然精通律法,最擅钻这种字眼空子。”
那是一段比想象中还要长的路,沿途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一传十,十传百,指指点点间,竟连下朝的官员也驻足一旁,满脸愕然。
然而冯敏之却毫不在意,只是咬牙背紧孟灵修,一步一步地踏在雪地里。
人群里开始躁动,各般猜测误会:“这昭阳王爷竟然骑到了冯大人脖子上,简直欺人太甚,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着便有人要上前扯开孟灵修,却被冯敏之一声喝止:“莫动王爷!”
她喘着气,一扫围观众人,高声道:“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膝盖上的鲜血滴滴坠入雪地,瘦削的身子背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爷,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大声澄清:
“王爷没有派人来刺杀本官,一切皆是蓄意诬陷,是王爷舍命相救,本官才能躲过一劫,王爷是冤枉的,不该枉受惩罚……”
青奴赶来时,大雪纷扬,所见便是那样一幅场景。
百姓自觉分站两道,血迹由中一路蜿蜒,长空之下,身穿鲜红官服的冯敏之,一边背紧孟灵修,一边同群情激昂的众人辩驳着——
“本官没有受人胁迫,字字句句自肺腑……”
“是,王爷行径是荒诞,却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并非一路人?浩浩皇土,谁规定的路?”
声声嘶哑回荡在长空下,风雪扑面,青奴眼眶一热,再顾不上许多,奔上前,撑开了怀里的伞。
冯敏之扭头望向泪光闪烁的少年,微眯了眼:“你来了。”
相视一笑,嫌隙尽泯,一切不言而喻。
遮住头顶一片天的伞下,三人无声默契,于风雪中同进退。
孟灵修直到这时,终于将头埋了下去,似笑似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冯敏之身子一顿,唇角微扬,清朗的眉目一如两年前皇宫初遇。
“王爷救过敏之一命,这回又因敏之而累,咱们,咱们……就当扯平了。”
孟灵修愣了愣,摇头低笑,许久,风中飘出一句——
“本王和冯少卿……可扯不平呀……”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