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两方对垒,于千军万马中再次见到池良,白念生骑着雪豹,手握长剑,恍如隔世。
那日送别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你等我,等我和太平,我们一定会来找你!”
他们果然回来了,就坐在高高的战车里,一派王族之风,率领着南边那股不断壮大的势力,但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梁与陈国,他们各有立场,出战前姬长婓还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对她道:“你不会阵前叛国,跟那小子走了吧?烧坏的脑袋,最好时时刻刻想一想自己的身份,想一想世代忠君报国的白家……”
“朕等你凯旋归来,朕的皇后。”
姬长婓亲自为她披上战袍,送她出征,而现在就站在不远的高处注视着她。
两军对垒,这场厮杀避无可避,白念生在四野掠起的大风中,轻轻闭上了眼眸。
送池良与太平走的那天,她就想过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也好,该来的总是会来,纷纷扰扰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她太累了,不愿再继续下去了。
白家人为战场而生,便为战场而死吧,只愿下辈子,她不要再做白念生了。
在心中打定主意后,烈烈风中,那袭银袍在雪豹上深吸口气,与对面战车中的故人遥遥对视,眸中有泪光泛起,决绝而解脱。
“杀!”战事一触即,再披战袍的那道身影化为玉面战神,在战场上如一道光,一道燃尽自己,最后一战的光。
此战她不会凯旋,不愿生还,而高处负手而立,定眸注视的姬长婓却还不会知道。
与白念生心意相通的是池良,战车里泪光闪烁,一眼便看出她所求的池良。
他束华服,恢复皇亲身份后的气度,清贵而温雅,在战场上也面不改色,与从前判若两人,却是在看到千军万马中,那袭豁出性命厮杀的银袍时,悄然湿润了眼眶。
“太平,我们带念念回家,你说好不好?”
抱紧怀里瞪大着双眼,好奇观战,时时刻刻找寻着白念生的太平,池良轻轻开口,泪眼含笑。
太平猛点头,咬着手指:“回家,回家……”
池良一笑,却是伸手捂住了太平的眼睛,扭头向身边的神箭手示意。
“还记得如何交待的吗?一箭毙命,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明白?”
逐字逐句,如有千钧。
弓弦缓缓张开,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太平在池良怀里挣扎,硬是掰开了一条缝,于是便在那条缝中,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阿念!”
飞箭射入胸口,鲜血四溅,高处的年轻君王撕心裂肺,那一声响彻长空。
雪豹嘶鸣,银袍铠甲重重坠下,长散开在大风中,凄美绝伦,却是隔着千军万马,层层飞絮,与遥远战车上的故人最后对望了一眼。
似有感激,唇边含笑,终是解脱。
(十二)
一场血战陈国大获全胜,大梁不仅失了主帅,连尸体带坐骑都被陈国抢去,他们只能护着痛不欲生的姬长婓,仓皇而逃。
马车里,白念生是被太平挠醒的,软软酥酥的声音在她耳畔喊着:“念念,念念……”
她长睫微颤,一点点睁开眼,像做了好长一梦,醒来后却不是在无间地狱。
对上池良的目光时,她身子一颤,泪如雨下。
“箭射在左胸,你的心却长在右边,瞧我记得清楚吧?”
池良笑得满眼泪光,抵住白念生的额头,与她四目相对,是一种历遍人世的失而复得。
如何能真正带走她?他离去后的每天每夜里都在想,终是心生一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策。
“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先听我说。”
像很久以前在山洞里一样,池良一手一个,将一大一小紧紧拥在怀中,满脸泪痕。
“我说过会和太平回来找你,就会回来找你,我说话算数了,那你呢?”
“如今你重获新生,不再是大梁的将军了,从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你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脱下战袍,找个能够生同裘,死同穴的人。”
“我们睡过一个帐篷,也待过一个洞穴,我算不算你要找的人?”
“如今战袍也脱下了,我只想亲口问你一句,白家姑娘,你愿意,愿意给我和太平一个新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