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听笙养伤的日子里,赵钰几乎天天跑来看她,无视洛闻的冷眼,拉着听笙的手就说个不停。
说他有多威风,把那帮害她的人揍得鼻青脸肿,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说他又在外面见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等她伤好了后,他就带她去逛庙会,看烟火。
但每次说到最后,俊秀的一张脸总会红了双眼,第千百次地解释起马场那出意外,未了,抽抽鼻子,作大义凛然状:
“丑八怪,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少爷我都不会嫌弃你,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听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好笑地打断赵钰,细声细气道:“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
赵钰破涕为笑:“别人想听少爷还不稀得说呢!”
两人笑闹着,洛闻坐在一旁冷冷看着,眸如幽潭,深不见底。
外头的仗越打越厉害,前朝贼子范林率领的反军直逼梁都,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都在私下窃论,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不过短短十六年,强取豪夺来的东西,终归不稳靠,迟早还得完璧归赵。
赵侯爷急得团团转,赵钰却无所谓,还拿来当作野史逸闻讲给听笙听。
只说十六年前,当今圣上起兵造反,屠尽前朝皇室,血流成河,但民间私下纷纷有种说法,说前朝皇室并未被杀干净,还遗漏了一个小皇子,被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拼死护送出了宫。
这次反军作乱,就是打着小皇子的旗帜,声势浩荡地集结天下英豪,扬言要夺回前朝江山,拥皇室遗脉为帝。
听笙听得半睡半醒,耳朵却像忽然捕捉到了什么,陡然一惊,睁开眼来,赵钰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
“……听闻那小皇子身上还有一块长生锁,嵌有宝玉,触手生温,刻着前朝标志,是皇室子孙的象征,庇佑其喜乐安康……”
一颗心如坠冰窟,听笙出了一身冷汗,赵钰剩下的话她听不见了,只颤着手摸向胸前。
那里挂着一块长生锁,触手生温,与赵钰说的特征不差分毫。
那是她半夜冷醒,先生抱着她,饱含怜惜地为她系上的,说宝玉暖身,希望能保她平安,一生无忧。
此前种种闪过脑海,那些她曾在意或不在意的细节无不跳出,齐齐指向一个真相,听笙心乱如麻,轻颤着身子,扭头望向窗外。
洛闻正坐在院中研磨药材,风吹丝,翠竹婆娑,轮椅上的背影纤尘不染,依旧是伶仃而孤傲的。
听笙脸上绷带解开的那一天,赵钰大清早就紧张兮兮地奔来小院,守在床边,看着洛闻一圈一圈绕开绷带。
当那张脸完完整整地现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长睫微颤时,赵钰呆住了。
连洛闻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听笙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怯生生地抚上脸:“很,很丑吗?”难道比她之前还要不堪?
洛闻摇摇头,难掩激动地转身递了镜子给她,她还来不及细看,赵钰已一把搂住了她,又哭又笑:
“丑八怪呀丑八怪,小爷真他娘地赚翻了!”
镜中人雪肤樱唇,不仅痊愈如新,连以前丑陋的血色胎记也无影无踪,一张脸出落得山水明净,在晨光中美得宛若琼宫仙子,直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听笙手一抖,摔了镜子,难以置信。
这……是她吗?
轮椅上的洛闻失声笑出,面具下薄唇轻启,温柔无声。
傻瓜,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呀。
(九)
赵府抓刺客的声音传来时,听笙才散了长,吹灯准备入睡。
伸手正要关门,一道黑影忽然风一样地卷入房中,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在了门上。
黑暗中,她心跳如雷,外间火把通天,脚步声急,她耳边是男子灼热的气息,熟悉莫名。
一如捂住她的那只手,修长,微凉,指尖生着她眷恋的薄茧。
灯火骤亮,赵钰从里屋走出,揉着惺忪的睡眼,甫一看清眼前场景,目瞪口呆。
听笙的床上坐了个黑衣人,右臂鲜血淋漓,汩汩浸湿了衣裳,听笙披头散着,开了药箱,正贴身地为那人上着药。
外头抓刺客的声音火急火燎,赵钰瞳孔皱缩,还来不及开口,听笙已经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
自从听笙痊愈后,赵钰就死皮赖脸地磨着听笙搬回了他们的新房,却应了听笙的要求,分床而睡,只想着来日方长,总能叫她慢慢接受。
却没想到两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黑衣人扬起头,一张脸俊美陌生,只那双眼眸深如幽潭,盯得赵钰一颤——
“洛,洛闻!”
近来反军气势如虹,直逼梁都,朝廷的军情却一再泄露,几位军机重臣关上门一商榷,排除掉种种可能后,结合着蛛丝马迹,矛头通通指向了赵侯爷,怀疑是他府中出了内鬼。
于是赵侯爷不动神色地回了府,按照定下的计策,故意放出风声,将一份地形图放进了书房,静等瓮中捉鳖。
果然,入夜时分,一道黑影现身书房,埋伏好的侍卫一跃而出,将他重重包围,那黑衣人却是武功奇高,负伤逃脱。
赵侯爷万万不会想到,那所谓的“内鬼”会是他府中深居简出的洛先生,他更不会想到,这边他抓刺客抓得沸反盈天,那边他的儿子儿媳却已“吃里扒外”,悄无声息地将人送出了府。
星月无光,冷风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