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子看着就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都掉了不少。箱子最底层,正是杨秀秀用了小半辈子、四角都磨得圆润的旧钱匣子——一只深棕色的饼干盒子,里面衬着她亲手裁缝的软布。
年前零零碎碎攒下的所有家底,连同她反复数了又数的那些“毛票”零头,此刻还安静地躺在里面。买房子花了七百五,过年置办年货和撒出去的十多块压岁钱……杨秀秀深吸了一口气,把匣子里原有的钱币一股脑儿地倒在炕上,然后把黑二给的那个布包也打开放在一起。
当那一沓沓崭新或半旧的“大团结”完全暴露在眼前时,华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惊呼出声。杨秀秀更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脏怦怦狂跳,仿佛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一张张仔细地点清。
油乎乎、带着咸菜味的十元“大团结”一叠;
磨损严重、边角卷曲的五元“炼钢工人”一摞;
稍微新点的一元“女拖拉机手”又是一摞;
更零碎的毛票和钢镚儿归到一堆……
手指捻过钞票特有的粗糙感,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万……一万零三百二十七块六毛八分……”杨秀秀反复数了三遍,最终报出这个数字时,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她抬起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华慧,婆媳俩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
“万……元户?”华慧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飘忽。
这个词就像一道惊雷劈在杨秀秀的心头,她一下子愣住了。
万元户!
那可是广播里、报纸上偶尔才会提到的,遥远得就像话本故事里的人物一样的存在!
是十里八乡都要竖大拇指的顶尖人物!
是能登报纸、戴大红花、被公社书记亲自表彰的无上荣光!是绝大多数农民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天文数字!
她,一个乡下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这会儿竟然……成了万元户?!
杨秀秀一次又一次看向炕上——灯光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仿佛在着耀眼的光,那光刺得她眼睛都有些花了,可她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这是真的!不是梦!
她杨秀秀!一个大半辈子精打细算才将将糊口的老农民,此刻竟然因为自家孙女的福泽,有了整整一万多块钱的身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晕眩、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丝惶恐的激流猛地冲垮了杨秀秀的心防!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可那压抑不住的、颤抖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万元户……万元户啊……”她含混不清地低声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砸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也让她心底深处涌起了从未有过的豪情与底气!
婆媳俩对视良久,然后开始闷头收拾起来。一万块带来的激动劲儿慢慢过去了,可那巨大的不安全感却如涨潮般再次汹涌而来。
这么多钱!放在哪儿?杨秀秀坐立不安,眼神在房间里四处逡巡,感觉暗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笔巨款。
“不行……不行……放哪都觉得心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坐在炕上、正摆弄花布兔子的满宝,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慌乱,“满宝!乖宝!快!帮奶奶……把这些‘宝贝’都收好了!收到……你那个最保险的‘地方’去!放严实!一定要放严实!”
满宝被奶奶突然爆的情绪吓了一跳,小手里的花布兔子差点都掉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奶奶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紧紧抱着她的手还在抖,便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紧要性。她乖巧地点点头,小脸也绷紧了,伸出小肉手,轻轻地、却极其郑重地在那小山一样的钱堆上——【存入空间!】
前一秒还让人心惊肉跳的财富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在这炕上出现过一样。
“好啦,奶奶!”满宝拍拍小胸脯,奶声奶气地说道,“满宝藏好啦,谁也找不到!”
那稚嫩的声音却像是给杨秀秀吃了一颗无比强效的定心丸一样,让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啪”的一声彻底松了下来。
杨秀秀虚脱般地靠在旁边的炕柜上,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那股因狂喜和恐惧交织而产生的激烈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只留下一种沉入心底最深处的、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带着眩晕的荣光感。
“万元户了……”她看着自家孙女那张懵懂又可靠的小脸,无声地再次念了一遍,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巨大的笑容,皱纹都仿佛被这巨大的惊喜熨平了几分,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不少。
“娘……”华慧看杨秀秀似乎缓过来了,才迟疑着开口,“咱们,不留一点儿备用?”
她这话一出口,杨秀秀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拍脑袋。
对啊,这钱全收起来了,平日里过日子手头没点钱可不行。杨秀秀看着空落落的旧饼干盒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是娘糊涂了,满宝乖乖,你再给奶拿出来一下。”
满宝歪了歪脑袋,下一秒,所有的钞票又以刚刚收起来的模样落到了炕上。
经历了这一遭,婆媳两人都冷静了下来,边笑边将一万元的整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又包了好几层,让满宝收起来。剩下的三百多块钱则用旧手绢包好,重新装进了饼干盒,放在柜子里,就当作是日常的家用。
巨款有了最稳妥的归宿,笼罩在杨秀秀和华慧心上的紧张气氛终于散开了。有了钱,底气自然就足。杨秀秀和华慧两人开始大刀阔斧地布置起了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