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说说,吾演的是哪出?”长赢的声音哑了,带着破碎的气音,“是演那个逃避的懦夫?还是演那个把吾王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慢慢俯下身,额头抵着渊的额头,呼吸灼热,混着怒火和悔恨:“吾没有去接近他,是因为吾不配。听风楼的卷宗里,每一个字都在告诉吾,吾是那个始作俑者。可你呢?”
声音颤,捏着渊下颌的手松了松,又猛地收紧:“你用他的身体,在这青楼里……做着和那些畜生一样的事,你还好意思嘲笑吾?”
说完,猛地推开渊。
渊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锦袍蹭过粗糙的墙面,留下一道灰痕。长赢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孤长,肩膀微微垮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萧索得可怜。
“滚回去。”声音轻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今晚,吾不想再看到你。”
“你在听风楼查到的,不过是金族那一世。我要去杀几个人,几个仇人。”渊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来春风渡,一是这儿消息灵通,二是……顺便消遣。”
话落,别开眼,爪尖无意识蹭了蹭长赢的爪子。方才拉着就没松,此刻倒成了掩饰窘迫的由头。那些先前在雅间里想说的刻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终究说不出口,毕竟他和长赢,骨子里都连着铭安。
“查到仇家了,你去不去?”渊抬眼,直视长赢,重复了一遍。
长赢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后背肌肉绷得紧,方才还未散尽的杀意与暴戾,在这声追问里,竟生生顿住了,连空气都静了几息。
缓缓转过身,碧蓝的眼眸死死锁着渊,瞳仁里还残留着未褪的红,却此刻只剩探究,想从那张与铭安无二的脸上,找出半分破绽,一丝谎言的痕迹。
可他只看到渊的眼,没有先前的嘲讽,没有玩味,只有一种近乎冷冽的认真,直挺挺戳过来。
“仇家……”长赢低声重复,声音压得很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沙哑。
沉默着,尾巴上的金属环先前还在微颤,此刻彻底静了,贴在尾毛上,像在等一个决断。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碧蓝眼眸里最后一点犹疑褪去,只剩森冷的决绝。
“吾去。”
没有多余的话,迈开步子,走到渊身边,与他并肩。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月光洒下来,把两道影子拉得极长……一道庞大如山,肩背宽阔;一道纤细如柳,身形偏瘦,却诡异地在青石板上叠了几分,像缠在一起的线,从未真正分开过。
长赢垂眸,目光落在两兽交握的爪上,指尖触到渊冰凉的皮肤,又想起腕间那串染血的毛手链,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钻进心里,攥成一个更紧的誓言:这一世,谁伤过吾王,必让他生不如死。
渊笑了,嘴角弯起个浅弧,拉着长赢的爪子更紧了些,脚步也快起来,往坠玉最边缘的落霞谷赶。
“那一世的事,是这样的……”开口,声音随着脚步轻晃,“铭安生在寺庙里,没亲人,像天地随手丢在那儿的。按规矩,寺庙不能留带血的幼崽,可方丈还是把他留下了。”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枯草的气息。
渊继续说:“直到有天,一个小僧对着他叹,‘天冷了,食物不多了’。那年打仗,颗粒无收,小僧是想少摆些贡品。可眨眼间,小僧面前就多了堆新鲜水果。一开始没人在意,后来但凡有怪事,铭安都在。久了,大家都信了……他能许愿。”
“寺里分了两派,”渊的语气沉了沉,“一派想让他安稳过活,另一派想拿他招香火。后来,他们抓了方丈要挟他。铭安对着自己许愿,失败了……就被囚禁起来,每天替来供奉的兽人实现愿望。”
“起初,山下村民只求风调雨顺、瓜果丰收。后来,就成了些呓语,说着什么‘如果当时不是那样就好了……’;‘如果再让我重来一次……’之类的话,期盼着时间能够重来。可是那些阴暗的,如果连时间也忘不掉呢?”
“再后来,就变成了……”渊顿住,脸色沉下来,指尖攥紧,没再说下去,那些龌龊事,连复述都觉得恶心。
“直到方丈圆寂前,铭安才又见着他。方丈没许愿要年轻,也没要多活几日,就摸了摸他的头。”
渊的声音低下去,“那晚,所有罪恶都埋在了火海里。”
“火海……是你放的,还是他放的?”长赢的声音极低,没停步,脚步却慢了些,碧蓝的眼眸终于侧过来,落在渊的侧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畜生,都死了吗?”
这不是问,是祈求——他要确认,那些玷污过铭安的东西,是否已化成飞灰。若没有,他不介意亲手送他们下去。
“都不是,是方丈的愿望。”渊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嗔怪,“那时候还没我呢!”
顿了顿,继续道:“那一刻,铭安看懂了方丈的眼睛。修行修心,可他们的心早被捷径喂得贪了。只是那时的铭安,已经快油尽灯枯,不比快圆寂的方丈好多少。他只能许一个愿:一把火,送善良的兽人出去,再一把火,烧了整座庙。”
渊的话音落,长赢的脚步也猛地停住。
他们已走到落霞谷深处,四周是嶙峋的怪石,枯草在夜风里晃,出“沙沙”的轻响,空气里满是荒凉的死寂。
那句“那时候还没我呢”,砸在长赢心上,砸碎了先前的暴怒,砸散了质问,只剩一片空茫的疼。
缓缓低下头,碧蓝的眼眸第一次认真看向两兽交握的爪。渊的爪很凉,没有活人的温度,像块冰,却牢牢牵着他,把一段他本该在场、却彻底缺席的过往,一字一句讲给他听。
悔恨涌上来,不是先前那种狂暴的自责,是沉在心底的悲恸,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喉咙紧,连呼吸都带着涩。
“油尽灯枯……”长赢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像要把里面的苦都嚼碎了咽下去。
过了会儿,慢慢抬头,眼里的血色怒火彻底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冰层下,是凝住的、化不开的杀意,冷得刺骨。
“今晚的仇家,”声音平静下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胆寒,每个字都带着冷硬的决绝,“是当年被火送出去的,还是那些披袈裟的畜生的后代?”
他要知道目标。
铭安在那一世,用最后一点力气分清了善与恶,那这一世,他就要替铭安,把那场没做完的审判,彻底了结。
“拜托,你清醒一点!那些被送出去的肯定是好人啊。今晚的仇家当然是那些‘永生’的僧人了,他们是第一批许愿望的,但是永生只是生命无限,不代表不会死啊……”渊舔了一下嘴角,血红的眼睛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