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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白雪行第六十二章(第1页)

当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在眼睛的时候,程墨白现自己躺在浴缸里睡着了,手里的子弹壳已经捂得热,而胸前的将星上,昨夜的呕出的血迹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来生再见。"

程墨白喃喃念出这四个字时,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他缓缓展开那封被血浸透的电报抄本,沈书仪清秀的字迹在"见"字最后一笔突然歪斜,那是手雷爆炸时的冲击波造成的。

子弹壳从指间滑落,"叮"的一声砸在瓷砖上,程墨白突然想起沈书仪第一次电报给他时,末尾总是规规矩矩地署上"职部沈书仪",被他笑话像个小书记官,后来她学会了在电文空隙画个小太阳,说这样收报的人会心情好。

"心情。。。好。。。"

程墨白的声音哽在喉咙深处,他抓起身边酒瓶猛灌烈酒,胃部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烈酒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滴在电报纸上,将"来生"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恍惚间,他看见血泊里浮现出沈书仪最后那个笑容,在湘江边的晨光里,她回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却被爆炸声吞没了。

"你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酒瓶砸向墙壁的瞬间,程墨白听见自己喉咙里迸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无数碎玻璃飞溅如同手雷爆炸一般,他跪倒在地上,双手指甲深深抠进木质地板缝隙。

雨水从没关严的窗户泼进来,打湿了散落一地的电文抄稿,程墨白看见1944年6月21日那页纸上,沈书仪用铅笔在页脚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今天缴获了日本糖果,留给团长吃"。那包糖至今还锁在他的抽屉里,已经化成了黏稠的一团。

"骗子。。。"他对着虚空嘶吼,"说好的来生。。。"

卫生间的镜子里,程墨白看见自己扭曲的脸,左耳的伤疤在酒精作用下泛着紫红,像是沈书仪最爱的那个卡的颜色,他突然暴起一拳砸向镜子,碎裂的镜片中顿时出现无数个伤痕累累的程墨白,每个都在流泪。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血色的纱帘时,程墨白现自己蜷缩在浴缸里,怀里紧抱着那台沈书仪用过的电台残骸,金属部件硌得胸口生疼,却比不上心脏被撕成碎片的痛楚,水龙头没关紧的水滴落在电台外壳上,出"嗒、嗒"的声响,像极了当年那个永远停留在7。9mhz频率上的,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呼叫信号。

数日之后,程墨白正在家中休息。

"咔嗒。"

门锁轻响,林雪裹着素色风衣闪身而入,八年战火早已经磨去了她眉间的青涩之气,却让那双杏眼愈沉静如潭,她把手里的奢华皮包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惊醒了沉思的程墨白。

"组织决定,"林雪的声音比医院的酒精还冷,"要陈诚推荐你出任四十九师师长。"她解开风衣纽扣,内衬里缝着的密令露出半截红头文件,"这支美械师现在驻防徐州,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人的手里。"

程墨白盯着文件上"绝对机密"的钢印,突然想起三天前陈诚酒后的醉话:"墨白啊,你说这和平能撑多久?"当时月光透过玻璃杯,在那张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陈总长不会轻易放权。"程墨白冷静说着:“不过,我可以利用沈书仪这层关系,毕竟陈诚还是十分欣赏我的,我在他眼里也算是他的自己人,由我出任九十四师师长,顺理成章,也附和他的个人利益。”

窗外传来汽车熄火声,程墨白迅收起文件,却见林雪从药箱底层抽出支注射器:"磺胺嘧啶,陈老夫人最需要的药。"她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我明天去拜访陈公馆。"

当夜,程墨白在加密电文上签下代号"冬青",这是沈书仪当年在电讯处窗外种下的植物,报键按下的瞬间,远在徐州的四十九师副师长刘志明,正将一枚五角星放进文件柜的最底层。

南京,陈诚公馆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程墨白站在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茶杯轻叩檀木桌面的声响,三短一长,是陈诚思考问题时的老习惯。

"墨白啊。"陈诚从《曾文正公全集》上抬起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程墨白胸前的国光勋章,"知道为什么选你当四十九师师长吗?"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相框,照片里穿学生装的沈书仪站在他身旁,怀里抱着厚厚的《电讯原理》。

程墨白的指节在军裤缝处收紧,"总长栽培。"程墨白声音平稳,目光却落在陈诚身后地图上,徐州的位置被红铅笔圈了又圈,墨迹晕染如血。

陈诚突然摘下眼镜,露出眼角的皱纹:"书仪那孩子。。。没看错人。"他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一份文件,火漆印上的"诚"字缺了一角,"美式装备下周到港,你要亲自验收。"

窗外的海棠花瓣飘落在文件上,程墨白看见任命书空白处有行小字:"该员忠勇可嘉,当以重任,陈诚民国三十五年春"。笔迹与当年特批沈书仪调令的批示如出一辙。

"听说你留着她最后那封电报?"陈诚的钢笔尖突然停在"师长"二字上,墨水晕开小小的黑点,"就像我留着她的毕业成绩单,电讯科第一名。"

程墨白胸口子弹壳突然烫,他想起沈书仪牺牲前夜,在电台杂音里哼唱的苏州小调,那是陈诚老家的民谣。

“总长,”程墨白突然哽咽起来:“卑职悲痛之情无以复加,唯有一心扑在工作上方可舒缓。”

"徐州警备司令刘侃不好相与。"陈诚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把佩剑,剑穗是罕见的藏蓝色,"但四十九师必须姓陈。"剑柄刻着的"精忠报国"四个字,与程墨白藏在抽屉里的张团长那把一模一样。

走出公馆时,暮色中的海棠花簌簌落下,程墨白摸到任命书夹层里有张便签:"书仪曾说,你是她见过最纯粹的军人。别让她失望。"字迹被水渍晕开,不知是茶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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