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闸门失守,枫丹就完了。”
“是啊。”莱欧斯利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沉重的疲惫。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冰蓝色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那道巨大的、似乎在微微颤抖的最终闸门,里面映出的,是足以将一切都拖入深渊的、沉重的现实。“胎海水来自原始胎海,这是枫丹自古流传的传说。如果这里彻底失守,那来自原始胎海的水,将会淹没一切。整个枫丹的人,会在一夜之间,都化成水。”
这间巨大的、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密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台陈旧仪表盘上,鲜红色的指针在柔和的魔法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像一只凝视着他们的、属于末日的眼睛。
“太奇怪了吧,”派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绕着那巨大的闸门飞了一圈,又飞回到莱欧斯利面前,“为什么梅洛彼得堡会建在原始胎海闸门的正上方?这里到底是谁造的……?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看守这个东西吗?”
“你的表情像在猜这件事有多复杂。”莱欧斯利转过身,看着派蒙那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脸上又恢复了一丝惯有的轻松,仿佛刚刚那个沉重的预言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真的,它可能比你想的还单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荧那张同样写满了凝重的脸,继续说道:“只不过是因为,在我重新觉这个秘密之前,枫丹早就没人知道禁区的秘密了。”
“梅洛彼得堡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设立者。”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双手插在口袋里,那副姿态,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你们听到的那些关于这里的传闻,也都是从前聚集在这里的人留下的,一代传一代,传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最初的版本是什么样的。”
“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前代水神厄歌莉娅还在位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像是在为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拂去尘埃。“那个时候,犯了罪的枫丹人会被流放。人们像狼群驱逐某一匹狼那样赶走犯罪者,他们认为,罪恶是不洁的,会污染枫丹廷那高贵的、纯净的水源。”
“罪犯通常不会得到任何形式的同情,他们被流放到荒芜的海边,被剥夺一切,独自面对磨难、寒冷和痛苦。很多人就那样死在了被遗忘的角落里,尸骨被海浪冲刷,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但总有一些人不甘心就那样死去。”莱欧斯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意味,“一些人开始改过,他们向着大海,向着天空,向着那位据说仁慈的水神祈祷,询问水神,还有没有自己能做的事,还有没有赎罪的机会。”
“水神怜悯他们的渴求,便用神谕回应了他们:去海底看守我的秘密吧。”
“于是,借由水神的力量,第一批被流放的罪人,聚集到了这片深海之下。他们在这里,找到了这道不知何时就已存在的、巨大的闸门。他们开始建造一座多人共筑的堡垒,用最原始的工具,用他们的血和汗。他们居住在此,渐渐又吸纳了更多被水上世界抛弃的人。”
“随着被流放者增加,更多人走上他们的老路。最初那一批成员,在生命走向尽头之前,将当时还不完善的梅洛彼得堡留给了其他被流放者,将那个‘看守秘密’的使命,也一并交托了下去。”
“前代水神从远方送来助力,或许是一些技术,或许是一些物资,帮助被流放者的堡垒不断壮大。就这样,这座位于海底、远离阳光的梅洛彼得堡,成为了罪人唯一的栖息地。”
莱欧斯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看着荧和派蒙,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所以,这里的人不把梅洛彼得堡称为监狱,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他们相信自己正在赎罪,正在履行与神明的契约。他们相信,罪孽终有一日能够偿还完毕,到那时,他们就能重获自由,回到水上的世界。”
“可后来的人渐渐觉,梅洛彼得堡是孤独之地。”他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嘲弄,“他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这种不见天日的、压抑的秩序。他们变得渐渐不再适应水上世界那明媚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对他们来说,自由反而成了一种需要重新学习的、陌生的东西。”
“刑满后,有人离开,但很快又因为无法融入而重新犯罪,再次被送了回来。也有人选择留下,在这里混个闲职,放任自己那早已枯萎的灵魂,与这个古老的秘密一同被埋葬、一同逝去。”
“……几百年过去,没多少人还记得梅洛t彼得堡为何出现。他们只会觉得这里自古就存在,是犯罪者应去的地方,是枫丹这片华丽地毯下,用来掩盖污渍的角落。‘赎罪’和‘使命’,早就成了没人会提起的、可笑的词语。”
“我刚接手这里的时候,从一个犯了事的老历史学家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些关于这段过往的记载。其他人总觉得这些全是他关糊涂了之后幻想出来的,没人当真。”
“但现在你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派蒙的声音很小,她被这个沉重的故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错。”莱欧斯利站直了身体,目光重新投向那道巨大的闸门,“就像那则预言,如果有一天,这道门被冲破,所有人都将溶进水里。不管他们曾经是罪人还是圣人,最终的结局都一样。”
荧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想起了在须弥听到的那些关于世界树的秘密,想起了在稻妻见证的那些被磨损的意志。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宏大的使命,最终总会被时间所遗忘,只留下一群被困在原地的人。
“你相信预言吗?”她抬起头,看着莱欧斯利,问出了这个问题。
“非要说的话,我不太信。”莱欧斯利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不屑的笑容,“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只相信我手里能握住的筹码。预言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
他话锋一转,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又染上了那种属于现实主义者的、沉重的疲惫。“但很可惜,一切正在与预言重合。”
“预言是种麻烦东西。”他踱着步,走回了那个升降平台,“光是听说,就会带来第一次恐慌。现征兆,是第二次。等到它真正应验,就是第三次。每一次,都会让秩序崩溃,让人性中最丑陋的东西暴露无遗。我可没兴趣陪枫丹廷那些大人物玩这种层层递进的恐怖游戏。”
“那作为这里的老大,你怎么办?”荧跟了上去,她知道,这个男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不是那种会向上天祈祷的人。
“换个地方,我带你看一件东西。”莱欧斯利站到圆盘上,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的表情。
升降梯载着他们,缓缓回到了那间办公室。莱欧斯利没有停留,直接带着她们走向了另一面墙壁。那里,两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到了。”莱欧斯利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公爵!您来得正好,最新一次试做的数据已经……”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男人立刻迎了上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狂热的兴奋。他手里拿着一块写满了复杂公式和图表的数据板,似乎想立刻开始汇报。
“等等朱里厄,有别的人!”他旁边那位穿着研究员制服的女士立刻拉住了他,她警惕地看着荧和派蒙,脸上写满了不悦。
“咦?朱里厄和露尔薇?”派蒙惊讶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两个在医务室里吵得不可开交的“病友”。
“不用紧张,这两位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莱欧斯利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什么?”露尔薇的音量瞬间拔高,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亏您还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计划!这是最高机密!”
“我也抱有同样的疑问。”朱里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荧和派蒙,“您确定他们可信吗?他们只是外来者。”
“你已经看到结果了不是吗?”莱欧斯利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这两位知道的事,可能比你们想的还多。她们甚至已经亲自去‘禁区’的门口参观了一圈。”
朱里厄和露尔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朱里厄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只是一个技术人员,无权质疑这位公爵的决定。
“我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恶意……”露尔薇打量着荧,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应该是可信的吧。”
“重新介绍一下,”莱欧斯利放下了茶杯,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位是朱里厄,枫丹科学院最高级研究人才之一,曾经在艾德温·伊斯丁豪斯手下工作。你们知道艾德温吧?”
荧想起了那个因为研究失控而引灾难的科学家,点了点头。“知道。”
“很好,省去了解释的功夫。”莱欧斯利满意地点了点头,“艾德温主攻的研究方向是始基矿和重力仪,朱里厄作为他的得力助手,也对相关技术了如指掌。我花了大价钱,把他从科学院‘请’了过来,担任我的技术顾问。”
“你……你要把梅洛彼得堡炸上天?”派蒙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啊,这句话很美妙。”莱欧斯利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陶醉的表情,“我开始想象了。一座会飞的钢铁堡垒,听起来不错。”
“我也有些心动……”朱里厄的眼中也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先生们,注意分寸!”露尔薇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的幻想,她扶着额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正直的露尔薇小姐,同样是我请来的技术顾问。”莱欧斯利指了指她,继续介绍道,“很巧,朱里厄以前是艾德温的助手,而她以前,是朱里厄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