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白淞镇,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那艘名为“刺玫会”的陆上巨轮。船长室内,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却驱不散众人心中因真相而起的沉重。三年来悬而未决的谜案,在今天终于撕开了一道裂口,但裂口之下,却是更深、更黑暗的旋涡。
“我们来整理一下吧。”娜维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站在巨大的海图桌前,那双总是如同太阳般耀眼的蔚蓝色眼眸,此刻却因疲惫与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弗洛朗,蒂埃里,玛塞勒……这三个人,究竟谁才是那只藏在暗处,搅动了枫丹数十年风雨的狐狸?”
荧走上前,将一枚代表嫌疑人的棋子放在了海图上,“先说弗洛朗。”
“弗洛朗吗?”娜维娅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枚棋子,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和我的父亲走得最近,最容易知道雅克的内应身份,这是没错…如果他是内鬼,很多情报的泄露都能得到解释。”她顿了顿,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困惑,“但作为帮派的参谋,他负责人事与治安方面的工作,并不涉及财务。他的薪水和资产我们都一清二楚,绝不可能支撑他私下豢养一支警卫机关部队。”
“哦,简单来说就是,他没钱?”派蒙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她飘在空中,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一个人的行动,必然遵循其内在的逻辑与动机。”左钰不知何时已经悠闲地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迈勒斯刚刚泡好的、香气四溢的红茶。他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声音温和而又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弗洛朗先生对卡雷斯先生的尊敬与忠诚,溢于言表,那并非是能够轻易伪装的情感。一个被忠义驱使的人,很难被单纯的金钱所腐化。除非他遭遇了足以颠覆他人生的巨变,否则,他没有理由背叛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
他的话语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娜维娅心中的些许迷雾,她点了点头,将代表弗洛朗的棋子推到了一旁。
荧伸出手指,将另一枚棋子移到了桌子中央,“蒂埃里。”
“蒂埃里吗?”娜维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手握警备队的调度权限,说不定他确实有把警卫机关转为私用的本事…但他给出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可是他和我们说警卫机关的事的时候不像是在说谎,他也不可能说谎。”派蒙立刻反驳道,她对那个看起来懒散的警备队员印象不坏,“是啊,说谎的话,我们去警备队查一查就知道了。要是有警卫机关丢了,很容易就能查到。他没那么傻吧?”
“派蒙说得对。”左钰放下了茶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虚妄与真实,“蒂埃里先生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他们用玩世不恭和懒散作为自己的铠甲,将真实的内心包裹起来。这种人的本质,是规避风险,是逃离麻烦。让他为了所谓的‘职责’去加班加点,他或许会抱怨连连,但要让他投身于一场持续数十年、需要极度耐心、承担着灭顶之?的阴谋之中,这与他的天性是相悖的。”
“他所追求的,是‘轻松,但工资照拿’的安逸生活,而不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人生。”左钰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或许是个滑头,但绝不是一个阴谋家。他的野心,不足以支撑起如此庞大的罪恶。”
娜维娅看着左钰,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他总能从人性的角度,将复杂的问题剖析得如此透彻。她深吸一口气,将代表蒂埃里的棋子也推到了一旁。
最后,只剩下那枚孤零零的棋子,静静地躺在海图的中央。
荧的目光落在上面,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玛塞勒。”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得娜维娅的心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别过头,不愿去看那枚棋子,声音里充满了抗拒与痛苦:“玛塞勒伯伯?唔,我老爹很信任他,生前和他有很多合作,或许他能借此了解雅克的身份。以卡布里埃商会的财力,似乎也有可能购买足够数量的警卫机关…可是,太难想象了,玛塞勒伯伯是看着我长大的人…”
她的声音哽咽了,“而且,他一直都在花费摩拉和精力,与自己的「乐斯」生意对抗?这说不通,这完全说不通!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扮演救火的英雄和纵火的恶徒?”
“这恰恰是最高明的伪装,娜维娅。”左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击碎幻象的冷酷,“当罪恶庞大到一定程度时,它需要的便不再是阴影的遮蔽,而是阳光下的桂冠。你想想,一个被所有人敬仰的、慷慨的、致力于对抗‘乐斯’的慈善家,谁会怀疑他就是‘乐斯’背后最大的推手?他明面上拿出的那些资金,与他从这罪恶生意中攫取的庞大利润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微不足道的付出,却为他换来了最宝贵的东西——所有人的信任,以及一张完美无瑕的不在场证明。这才是最顶级的投资,用金钱,为自己的罪恶购买‘豁免权’。”
左钰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娜维娅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海图桌上,脸上血色尽褪。
“或许是其他人…”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唔,到底是谁呢?”
荧走上前,轻轻地按住娜维娅冰冷的肩膀,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理解与悲悯,“我觉得…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他。”
她仔细分析着,将所有的碎片拼接在一起:“你仔细想想,弗洛朗忠诚但无财力,蒂埃里有权限但无动机。唯有玛塞勒,他拥有庞大的财力来购买和维护一支私人的警卫机关部队;他与你父亲的亲密关系,让他有足够的机会了解刺玫会的内部动向,甚至安插眼线;他那‘慈善家’的完美伪装,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暗中行事。相对来说,他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确实,这么想的话,最可能的还是玛塞勒伯伯吧…”娜维娅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那个总是笑呵呵地递给她糖果、夸她又长高了的慈祥身影,此刻却与一个冷酷无情、草菅人命的恶魔重叠在了一起,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有没有可能是范围太窄了呢?迈勒斯圈定这个范围的时候,还不知道人会溶解这件事吧?”派蒙飞到娜维娅身边,试图为她寻找一丝希望。
“迈勒斯做事很稳妥,他不会随意指定或者排除一个人的嫌疑,而且他判断的依据也说得通。”娜维娅缓缓地睁开眼,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痛苦与理智在激烈地交战,“能够对刺玫会内部动向有了解,有财力动用警卫机关刺杀我们,心思缜密而且眼光有预见性…即便我主观上再抗拒,也不得不逐渐开始相信这个推论…”
“毕竟是你无比熟悉的人吧。”荧轻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同身受的温柔。
“单纯只靠推论和猜测也不是办法,”派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用力地一拍小手,“我们不是还有那个吗!”
荧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看向娜维娅,一字一句地说道:“制作「乐斯」的场所位置。”
“嗯…”娜维娅的身体微微一震,这个被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如今成了她们手中唯一的、能够刺破黑暗的利剑,“虽然如迈勒斯所说,贸然去探查那里的风险极高,可是这又是当下唯一的手段…现在我们掌握到的信息,距离「指控」那个罪人,还很远很远。”
就在这时,船长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蒂埃里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脸,此刻却写满了焦急与慌乱,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便大声喊道:“娜维娅小姐,你在这里啊,哈啊…哈啊…我一直在找你呢。”
“欸?你不是那个警备队的人吗?怎么了吗?”派蒙惊讶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如此失态。
“哎,你们刚走不久,「伊黎耶岛」那边就传来消息,又要举行「审判」了!”蒂埃里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那个地方不就是为了审判而建的吗?每天都有审判吧,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娜维娅有些不解,她不明白是什么事能让这个“薪水小偷”如此紧张。
“不是不是,关键是要审判的人啊,”蒂埃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好像叫达达利亚,是愚人众的执行官呢!”
“「公子」?!”荧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怎么了,你听说过?”娜维娅惊讶地看着荧那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表情。
“岂止是听说过,孽缘都快数不清了。”派蒙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补充道,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这次轮到这个人被指控为「少女连环失踪案」的凶手了,哎,你们说,很离谱对吧?”蒂埃里终于喘匀了气,脸上写满了荒谬,“我一听到消息就觉得不对劲,所以才急忙过来告诉你。”
“为什么会这样?他和我们的调查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娜维娅彻底愣住了,她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强行扭转着事态的展方向,将她们所有的努力都推向一个可笑的结局。
“我也是觉得这里奇怪,所以才急忙过来告诉你。”蒂埃里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要是对他的指控成立的话,我们再想调查过去的案件,警备队可能就不会支持了。”
“因为他们会觉得凶手已经找到了,是吧…”娜维娅瞬间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她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对啊,”蒂埃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到了那时候,‘少女连环失踪案’就会被官方盖棺定论,再想帮卡雷斯先生翻案,就会麻烦很多很多。那只老狐狸,真是好算计!”
“我明白了。”娜维娅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她转过头,看着荧和左钰,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焦灼与无助,“搭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呃、呃…”派蒙也急得在空中团团转,一时间不知所措。
荧沉默了片刻,那双金色的眼眸在瞬息之间,便已权衡了所有的利弊。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娜维娅,声音冷静而又充满了力量:“分头行动吧。”
“分头行动,你的意思是?”娜维娅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
荧走到海图桌前,伸出手指,一端指向代表欧庇克莱歌剧院的伊黎耶岛,另一端,则指向了那个被父亲用生命守护的、代表着罪恶源头的秘密据点。
“你去伊黎耶岛,我去那个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信服的决断力。
“我对我的身手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