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娜维娅的泪水再次决堤,她无力地靠在船舵上,泣不成声,“…就这样为了保护我,选择了沉默地死去吗…”
“大小姐,”迈勒斯走到她的身边,声音温柔而又充满了力量,“您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一件事。老板在决斗场上,想要递给您的,从来都不是一把为您遮风挡雨的「伞」,而是一柄能够让您斩断荆棘、开辟未来的「剑」。”
“如果老板能有幸听到您刚才对我说,您想要给所有卷入此事中的人一个交代…他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那个老爹…究竟想绕多少个弯子啊…”娜维娅将脸埋进手掌,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
“不,”她忽然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了然的、悲伤的微笑,“他根本没指望能见到我理解他的这一天,所以才准备了这么多退路吧…”
“他就这么相信我吗?要是我根本…就走不到这里呢?要是我真的就选择安安稳稳地、毫无作为地活下去呢?”
荧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她缓缓上前,那双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娜维娅,轻声说道:“他给了你选择权。”
“嗯,或许吧…”娜维娅看着荧,点了点头,“按照他的设计,如果我愿意的话,我确实可以没出息地、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
“但所幸,”她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一抹属于强者的、自信而又骄傲的光芒,“他很少跟我聊心事,所以也根本不了解我。在这件事上,他真是多虑了。”
娜维娅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她看着迈勒斯,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蔚蓝色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不屈的火焰。“迈勒斯,我父亲留下的那个关键线索,究竟是什么?”
迈勒斯看着她那重新振作起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而又清晰:“是制作「乐斯」的场所位置,大小姐。可以说是对方的总部所在。”
“那还等什么!”派蒙立刻从悲伤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着小拳头,小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地方都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冲进去,把那些坏蛋的老巢搅个天翻地覆!”
“请冷静一些,派蒙小姐。”迈勒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审慎,“要谨记,我们是在与一个时间横跨数十年的神秘而危险的组织对抗。老板当年之所以选择隐忍,正是因为这张底牌,是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荧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能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远派蒙的想象。
“是的,”迈勒斯点了点头,“在威胁对方的时候,老板并没有向对方展示这张底牌的具体内容,只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手里有这么一张牌。但如果你想使用这条线索,仍然有很大的限制…”
“没错,”一直靠在窗边,静静聆听的左钰也转过身来,他端着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声音温和,却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派蒙,你要明白,我们面对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个如同九头蛇般盘根错节的组织。贸然冲进去,即便能斩断一个头颅,也只会在原地长出两个更警惕、更隐蔽的头来。我们对总部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究竟能查到多少线索,抓到什么样的人,都是未知数。”
他轻轻抿了一口红茶,继续说道:“但只要我们进行了闯入的行为,就意味着和对方的全面宣战。这不仅会打草惊蛇,更会让对方彻底撕下伪装。最坏的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还让卡雷斯先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事——也就是娜维娅你彻底暴露在明面上的危险之中,加到来。”
“那、那为什么不和枫丹的官方合作?”派蒙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把地址告诉那维莱特,让他派警备队去,不就行了吗?他们人多势众,肯定能把坏蛋一网打尽!”
“恐怕不行。”娜维娅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接过左钰的话头,“在林尼先生的那个案件里,你们也看到那个叫沃恩的警备队员了,他就是那个组织的成员。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他们内部被渗透的程度有多深。将情报交给官方,很可能就等于直接交到了敌人手里。”
“的确,在父亲那时候,他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娜维娅轻叹一声,但随即,她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多亏了你们,违禁药物和少女失踪被正式关联起来,原始胎海之水的秘密也已经不再是秘密。我们想要证明对方的罪行,比三年前要容易很多。”
“听上去,你的考虑很周全啊。”派蒙看着迈勒斯,由衷地出了敬佩的感叹。
迈勒斯微微躬身,那谦逊的姿态下,是无法掩饰的忠诚与自豪:“毕竟是老板和大小姐的管家,他们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甘愿为大小姐承担一切风险,可惜我本人能力不足,这三年来,也只能保守着这个秘密,在暗中做一些最基础的调查,等待时机到来。”
“谢谢你能这么说,迈勒斯。”娜维娅的眼中充满了感激,“这几年,你有什么新的收获吗?”
“我想想…”迈勒斯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之前我做出的判断是,幕后黑手一定对刺玫会非常熟悉,又或是在刺玫会内部安插了内应。否则,老板的许多行动不可能都恰好慢人一步。”
他翻开笔记,那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符号。“在代替大小姐您布帮派日常命令的时候,我会刻意漏掉一些人,再暗中观察白淞镇那些「乐斯」贩卖者的反应。”
“如果对方没有提前获知我们的行动,就说明这次接到命令的人是清白的,反之,这其中就有通风报信的人。我反复用这种笨办法进行筛选,再沿线索向上追查…靠这种方法,现在锁定的嫌疑人,主要有三个。”
迈勒斯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名字都重若千钧。
“第一位,刺玫会的参谋,弗洛朗。”
“欸?他?”娜维娅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怎么可能是弗洛朗?他是…他是我父亲最信任的副手之一!”
“正因如此,他才最危险。”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放下了茶杯,缓步走到娜维娅身边,“自古以来,最致命的背叛,往往都来自最亲密的战友。因为他最了解你的软肋,最清楚你的布局,也最懂得如何用你的信任,来编织最完美的骗局。”
娜维娅沉默了,她知道左钰说的是事实,但情感上依旧难以接受。
“与他情况相似的嫌疑人还有另一个,”迈勒斯继续说道,念出了第二个名字,“卡布里埃商会的会长,玛塞勒。”
“玛塞勒伯伯…”娜维娅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弗洛朗。
“这个商会是?”荧轻声问道,她能感觉到娜维娅情绪的剧烈波动。
“是白淞镇本地的商会,由我父亲一手扶持起来的。”迈勒斯解释道,“最开始他们只做一些低买高卖的普通生意,现在已经资金雄厚,生意早就做到枫丹廷城里去了。”
“也就是说,是刺玫会的兄弟组织吧?”派蒙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人打自己人?”
“可以这么说,”娜维娅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我们对抗「乐斯」的时候,他们也提供了非常多资金与商业上的支持。自己和自己作对吗?这太难想象了…”
左钰的目光扫过迈勒斯笔记上“玛塞勒”这个名字,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凡人无法理解的、关于时间与命运的因果线。他心中了然,这个玛塞勒,便是那个化名为“瓦谢”的幕后黑手。一个披着慈善家与老好人外衣的、真正的恶魔。他端起茶杯,指尖在无人注意的角度轻轻一弹,一缕比尘埃还要微小的、融合了混乱与衰败法则的奥术能量,悄无声息地跨越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附着在了远在另一处宅邸中的玛塞勒身上。很好,未来两天,这位会长大人恐怕要在厕所里度过他大部分的宝贵时间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商业的本质是逐利,当利润足够大时,所谓的‘情谊’和‘道义’,有时会变得不堪一击。或许,他明面上的支持,只是为了更好地在暗中侵蚀呢。”
“最后一位,”迈勒斯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就是刺玫会与枫丹警备队的官方联络窗口的负责人,蒂埃里。”
“他负责所有需要向官方报备的行动,”迈勒斯解释道,“如果他是内鬼,那么通过这些报备信息,他就能总是抢先我们一步,让我们的所有行动都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我知道了…弗洛朗、玛塞勒、蒂埃里…”娜维娅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名字,每一个都曾是她无比熟悉和信赖的人,“太难以想象了,我对抗了这么长时间的狐狸,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还是我最不可能怀疑的人。”
“如果要调查他们,还请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迈勒斯郑重地提醒道,“根据以前的经验,那个人非常谨慎,一旦被他察觉,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我知道了,谢谢你,迈勒斯,能够提供这么多信息。”娜维娅点了点头,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迷茫,只剩下如同磨砺过的刀锋般的锐利。
“不用客气,这都是我的职责。”迈勒斯微微躬身,“对了,考虑到要帮老板洗清罪名,就多半绕不开雅克先生的死因…所以在雅克死后,他的家人就由刺玫会在照顾,现在还居住在白淞镇。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去见见他们,我来为你们安排。”
“嘿嘿,太谢谢你了,你办事真的很可靠!”派蒙由衷地赞叹道。
“又有案件摆在我们面前了,搭档。”娜维娅转过头,看着荧,那双蔚蓝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并肩作战的火焰。
荧看着她那充满了期待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放心吧。”
“嗯,”娜维娅的脸上终于绽放出那如同太阳般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新生与希望,“希望我们联手找到的真相,能终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