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的光点没有彻底回归黑暗,而是在短暂的收缩后,重新凝聚、编织。这一次,不再是天空岛那种空旷、死寂、充满了宇宙缩影的宏大背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坚硬,充满了秩序与人造物的味道。
镜头猛然下坠,穿透了之前若娜瓦视线中那层层叠叠的、象征着“虚假之天”的屏障。左钰作为一名已然踏入“法神”领域的存在,他的感知也随之穿透了这层维度的壁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所谓的“虚假之天”,更像是一张覆盖在整个提瓦特大陆上空的、由某种至高法则构筑的巨大帷幕,一个融合了守护神咒的情感之力、圣光屏障的神圣属性、至尊法师的维山帝结界以及暗黑法师的钻石体坚固度的终极防御法术!他甚至可以解析出这层帷幕的能量构成,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了秩序与幻象的奇特力量,其复杂程度,几乎不亚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终极魔法。它将真实的天空岛隐藏于另一维度,只在凡人能够仰望的高度,投下一个威严而又模糊的投影。
而此刻,他的“视线”随着系统的镜头,真正降临到了帷幕之下的尘世。
地面不再是松软的泥土或青翠的草地,而是由一块块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钢板严丝合缝地铺就而成。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摩擦后特有的气息,冰冷而又锐利。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灰色的天幕下,远方巨大的半球形造物与层层叠叠的、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建筑群,共同勾勒出了一副后工业时代的冷硬画卷。
诺德卡莱,这个他只在背景故事中窥见过一鳞半爪的国度,以一种如此直观的方式,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画面中央,愚人众统括官,“丑角”皮耶罗正静静地站立着,他刚刚收回了那道足以让神明侧目的、饱含憎恨的目光。在他周围,几名全副武装的愚人众士兵肃然而立,他们手中的武器造型奇特,枪身上缠绕着出幽蓝色光芒的导管,其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能量。
左钰的“法神”之眼瞬间便对那能量进行了比对。那不是提瓦特大陆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力,它没有风的自由,没有岩的沉凝,更没有雷的狂暴。它也不属于自己所掌握的任何一个魔法体系——它既非奥术的纯粹秩序,也非邪能的混乱毁灭,更不带一丝圣光的神圣或是暗影的虚无。那是一种被高度约束、充满了人工痕迹的能量,仿佛是将某种原始的力量,通过精密的机械强行提纯、压缩后得到的产物。它高效、稳定,但却缺少了自然的灵性,充满了工具的冰冷感。
“这就是诺德卡莱的‘魔法’吗?将能量作为一种纯粹的资源来利用,而非像蒙德或璃月那样,将其视为一种信仰与自然的恩赐。”左钰在心中暗自思忖,“有意思,这与坎瑞亚的技术路线,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皮耶罗微微低下头,那张被面具遮蔽了半边喜怒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迈开脚步,沉稳地向前走去,身后的士兵立刻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跟上,金属靴底与钢板地面碰撞,出清脆而又压抑的回响。
就在这单调的脚步声中,皮耶-罗那沙哑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如同从古老的悲剧中流淌而出,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开来。
“被神明注视,一直会被视为一种恩惠。”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真理。但左钰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嘲弄。恩惠?对于一个家国被神明亲手毁灭的人来说,这所谓的“恩惠”,恐怕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随着他的话语,画面一转,一个巨大的圆顶建筑出现在远景中。那建筑的造型如同一艘迫降在地面上的巨大飞碟,充满了时代的想象力。在建筑的下方,一系列复杂的装置正有节奏地闪烁着紫红色的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的能量,与士兵武器中的蓝色能量同源而又有所不同,似乎更加原始,也更加狂躁。
皮耶罗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在为这工业奇迹般的景象配上旁白。
“这也是神之眼的由来与意义。”
画面再次切换,一座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庞大建筑占据了整个镜头。建筑的侧面,巨大的传送带装置正在缓缓转动,似乎在将地底深处的矿物源源不断地运送出来。冰冷的机械与人类改造自然的宏伟工程,构成了一种令人敬畏又感到压抑的美感。
“人们一向渴求神明的注视。”
皮耶罗的话语中,那份嘲弄的意味愈明显。
左钰看着这一幕幕景象,心中却在进行着另一层面的思考。他知道,神之眼,是七神筛选“原神”候选者的工具,是欲望得到认可的证明。但皮耶罗的话,却似乎在暗示着另一层含义。渴求神明的注视,意味着承认神明的权威,将自身的命运寄托于那高高在上的存在。这对于信奉“人定胜天”的坎瑞亚遗民,以及如今的至冬国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接下来的几个画面,风格陡然一变。一座奇特的山谷中,地面上生长着出幽蓝色光芒的奇特植物,将整个山谷点缀得如同梦幻的仙境。紧接着,紫色的天空与云彩下,一片广阔的湖面上,生长着如同金色莲花般的光植物,一艘巨大的、船型的建筑静静地停泊在岸边,充满了枫丹地区特有的浪漫与幻想色彩。
在这些美得不似人间的景色中,皮耶罗的声音却变得愈冰冷,仿佛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要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表象彻底剖开。
“然而反之,有人说,人类直视神明会引来神明的愤怒,招致责罚。”
画面再次一转,回到了正常的色调。蔚蓝的天空,郁郁葱葱的山脉,蜿蜒流淌的小河,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皮耶罗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近乎轻蔑的淡然。
“那又如何?”
下一个画面,依旧是蓝天绿水,一个美丽的湖心岛上,一棵造型奇特的巨树斜斜地生长着,它那巨大的、仿佛由一整片叶子构成的蓝色树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无非是生灵涂炭,家国覆灭。”
皮耶罗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沉重的话语。这七个字,对于他而言,不是历史,不是传说,而是刻骨铭心的亲身经历。
左钰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他如今的位格,让他能轻易地俯瞰众生,一个念头便可决定一个城邦的兴衰。但他始终保留着那颗属于“左钰”的人心。他无法想象,当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眼前被无法抗拒的力量化为飞灰时,那将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皮耶罗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那场燃尽了坎瑞亚文明的大火中捞出来的、还带着血与泪的余烬。
紧接着,画面又一次变化。森林的边缘,远处的山丘与河水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几个稻草人般的物体静静地矗立着,平添了几分诡异的安宁。而后,镜头切入了一个繁华的城镇,街道两旁的商店里人头攒动,孩子们在嬉笑打闹,成年人则聚在一起,轻松地聊着天。
在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背景中,皮耶罗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最后审判,一字一句,都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无所谓,对我而言早已不是第一次。”
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周围的人们对他视而不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里。他就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魂,与这片和平的景象格格不入。他的孤独与整个世界的热闹,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如今,只是神明的代价我已知晓,那么……”
他微微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一股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然后,他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杀死神明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左钰的心脏都猛地一缩。反抗天理,与杀死神明,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挑战,后者是颠覆。皮耶罗,或者说他背后的冰之女皇,其最终目的,竟然已经直指“弑神”!
左钰的大脑飞运转起来。他们要杀死的,仅仅是高居于天空岛的天理吗?还是说,连同天理座下的四影,也要一并抹除?他几乎可以肯定,皮耶罗的复仇名单上,必然有死之执政若娜瓦与“黄金”莱茵多特的名字。前者是降下不死的诅咒,让他和无数同胞变成行走于世间的活尸的元凶;而后者,作为坎瑞亚的“五大罪人”之一,在皮耶罗这位曾经的宫廷席法师看来,同样是导致国家覆灭的罪人。
“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左钰心中那份属于强者的战栗感,再次被点燃。这盘棋的激烈程度,已经远远出了他的预想。
就在这时,皮耶罗接下来的话,又为他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神明沉默不语,他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
左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出现在字幕中的、指代神明的第三人称代词。天理,是男性?这与他穿越前,主流玩家群体中“天理维系者就是天理”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冲突。如果天理是男性,那为什么他投下的四影形象都是女性?
这个现,让左钰之前关于“派蒙可能是天理”的假说,瞬间动摇了。派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男性”这个词沾不上边。难道说,天理并非单一存在,而是如同某些神话体系中的双子神或雌雄同体?想想也是,就像钟离在人间中的形象有男性也有女性,神明的化身也无所谓性别吧。
无数的可能性在左钰的脑海中交织、碰撞,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底层设定,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好奇。
影像中,皮耶罗站在人群中央,仿佛一个孤独的先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宣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