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吧,毕竟如果只有我和荧的话,未免势单力薄。”提尔扎德嘟囔着,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提尔扎德怎么没把我给算上!”派蒙气得在他头顶上飞来飞去。
“派蒙应该不能算在战力里吧?”学者下意识地反驳道。
“哼,和提尔扎德比一比,肯定还是我厉害。”
“话说回来,”提尔扎德的思绪转得很快,他那属于学者的、爱钻牛角尖的本能再次占据了上风,“我现在又有了新的担忧…哲伯莱勒,你不会想要复仇吗?虽然你说过几次,会依照约定保护我到任务结束,可是…”他搓了搓手,脸上写满了不安,“杀妻之仇,可不是能够一笑而过的仇怨,呃…”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哲伯莱勒的表情,继续追问道:“如果之后再遇上他…我想,是一定会遇上的。就算是我也知道,他多半会在终点处埋伏我们。到那时,你会以哪边为优先呢?是向前一步,清算这笔血债…还是后退坚守,保障我们的安全?”
“提尔扎德怎么问这种叫人为难的问题呀!”派蒙急得直跺脚。
“这可是很现实的问题!而且还关系到我的性命呢,当然得追根究底问个清楚…”
哲伯莱勒的身体猛地一僵,提尔扎德的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精准地捅进了他内心最深、最痛的伤口。营地的篝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凝重的气氛,出一声爆响,火星四溅。
“如果让萨梅尔清偿这笔血债,就能换回优菲的性命…这样便宜的买卖…”哲伯莱勒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仇恨,仿佛一只受伤的孤狼在低吼。
“咿…”派蒙吓得躲到了荧的身后。
“…即便要手刃他十次、百次!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吧。”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味道。
但很快,那股滔天的恨意便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与疲惫。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自嘲地笑了一声。“呵…但这不过是无谓的假设,是连阿赫马尔也不屑一顾的妄想。现在,我只祈望,她已经在无边沙海中得到了安宁…”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属于父亲的、坚毅而又温柔的光芒。“一个毫无长进,囿于过去的仇恨的人,是没有办法抚养她的女儿的。”他的目光落在婕德身上,充满了愧疚与怜爱,“所以我将黄沙抛在身后,只为让婕德远离这些…于她无益的情感。”
“老爹…”婕德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不善言辞,却没想到在那沉默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深沉的爱。她哽咽着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信口胡说什么老爹还是忘不掉沙子,忘不掉这里的热风…”
她猛地擦去眼泪,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道:“要是老爹不喜欢这里,我们就赶紧离开吧!不要再管什么萨梅尔了…”她看着父亲那张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脸,心中充满了痛楚,“虽然说实话,我很想知道过去生的事,想知道老爹和母亲是怎样相识又相爱,想知道你们走过了哪些路,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可是…可是如果提起这些回忆只会让老爹难过的话,那我宁可不要知道了,就让它们都埋在这黄沙里吧!”
她握紧了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的留恋都抛弃。“我不要再喜欢沙子了,不会再把这里当家了…自打记事起我就和老爹两人相依为命,这世上再没有比老爹更重要的了…只要老爹好好的,哪里都可以是家…”
“那可不行,你们可不能走,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冷酷地打断了这温情而又悲伤的一幕。提尔扎德紧张地搓着手,他虽然也为这对父女的遭遇感到一丝同情,但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他那篇即将震惊学界的旷世巨作更重要了。
“明明之前还在怀疑他们…”荧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
“提尔扎德可真是说话的天才啊。”左钰也忍不住评价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戏谑。
“彼一时此一时嘛!”提尔扎德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哲伯莱勒了,起码他不会跟萨梅尔是一伙的,嗯…应该不会吧?”
“放心吧,我不会半途而废。”哲伯莱勒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他知道,有些责任,是无法逃避的。
“或许,终于会有那么一天,我能和她在‘永恒绿洲’再会吧。”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于信仰的虔诚,“到那时,甘泉会取代盐水,喜悦将涤净痛悔,蔷薇不再凋落,欢筵永无散时…”
“这些听起来可不像是沙漠里会有的东西。”左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看着哲伯莱勒,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永恒绿洲,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由强大力量维持的、脱于现实法则之外的理想乡。就像…阿如村外的那片土地。”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阿如村的“神恩绿洲”,那是整个须弥无人不知的神迹。一片方圆百里的沙漠,在短短数日之内,被改造成了溪流潺潺、草木丰饶的天堂。而创造这个神迹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
哲伯莱勒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死死地盯着左钰,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之前那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话语,并非无的放矢。他所拥有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足以改变世界法则的神明之力。
左钰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但那日子还在很远很远的前方,一定不会是现在…她知道,现在,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他是在重复哲伯莱勒的话,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仿佛能洞悉命运的笃定。
他将目光转向提尔扎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所以,协助你破解阿赫马尔的秘密,保护你直到任务结束,这不仅仅是哲伯莱勒先生的承诺,也是我们这支队伍共同的目标。萨梅尔不会成为你路上的阻碍,因为我会亲自为你,将这些阻碍一一清除。”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种宣告。一种向在场所有人,也向这片古老沙海的宣告。
哲伯莱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队伍的性质已经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们不再是一群为了各自目的而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而是在一个拥有神明之力的存在的引导下,去揭开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优菲的事…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慢慢和婕德讲吧。”他看着女儿那张依旧挂着泪痕的脸,声音变得无比柔和,“时间会慢慢过滤掉那些苦涩的杂质…我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将那段最珍贵的回忆与女儿分享。“…她的那些美好的品德,以我的言语,未必能道尽千分之一。但若你愿意听…我会将我所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我现在心里乱乱的,”婕德吸了吸鼻子,她看着父亲,眼中充满了孺慕之情,“老爹,那歌谣,你能再唱一次吗?‘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总觉得听着它,内心就会平静许多。”
“这谣曲,也是优菲…是她从阿赫-马尔的文献中解读出的。”哲伯莱勒的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芒,他缓缓闭上眼,用那沙哑而又悠远的嗓音,低声吟唱起来。
“「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夜莺也厌倦了时日的无穷,是时候摘下蔷薇的冠冕,洗去俗世的尘土,用葡萄的酒浆。」”
歌声苍凉而古老,仿佛从遥远的黄金时代传来,带着一种能够抚慰人心的魔力。在这片静谧的沙漠绿洲里,在璀璨的星空之下,众人心中的隔阂与伤痛,似乎都在这古老的歌谣中,被悄然抚平。
一曲终了,哲伯莱勒缓缓睁开眼,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今晚还是由我守夜,大家早些休息吧。”他说着,站起身,走向那片黑暗,只留给众人一个沉默而又可靠的背影。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片沙海时,哲伯莱勒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是时候动身了。”他的声音简洁而有力,“但要随时提防阴影处的毒蛇…”
队伍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次,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明确的方向——圣显厅,阿赫马尔的王座所在。那里,将是所有秘密与纷争的终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