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不慌不忙地扯住马缰绳,扬手甩出洛兹火链,火链带着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像条苏醒的火龙,垂在地上“滋滋”地灼烧着枯草,火星溅起,在身前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墙,将空气都烤得扭曲。
几百名尸鬼骑兵追到近前,看到赫斯和他手中泛着凶光的洛兹火链,顿时停下了脚步,眼中的幽绿鬼火闪烁不定,显然是忌惮火链的威力。卡玛什急忙骑马躲到赫斯身后,胸口剧烈起伏。可还没等他喘口气,那些尸鬼骑兵却突然齐刷刷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乌骨山,像是看到了什么比洛兹火链更可怕的东西,纷纷掉转马头逃离,很快就消失在荒原深处,只留下满地凌乱的马蹄印。
赶来的阿基里塔斯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不停拍打着马背,出“砰砰”的声响:“赫斯!他们一看到你手里的洛兹火链,就吓得屁滚尿流,连追人的胆子都没了!还是你厉害!”
赫斯却回头望了望青灰色的乌骨山——山体上的裂痕似乎在微微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山火燃烧的“噼啪”声隐约传来,迎面而来的秋风空气中还多了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他语气凝重道:“或许他们不是怕我,是在怕乌骨山里的别的东西。”
面无人色的卡玛什骑马来到近前,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拉住赫斯的马缰绳,声音里满是哀求:“赫斯……你们能把我送到萨沙老爹那儿吗?我实在不想去乌骨山了,宁愿在格勒部族放羊,也不想再跟你们冒险了!”
赫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荒原上零星散落的人兽骸骨,语气诚恳道:“现在荒原上到处都是游荡的尸鬼和叛乱的部族,你一个人去雪雨湾,路上连口干净水都找不到,太危险了。最好还是跟着我们,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全,等解决了乌骨山的事,再送你回格勒部族也不迟。”说罢收回洛兹火链,轻轻一夹马腹,掉转马头,继续向乌骨山的方向而去。
卡玛什呆坐在马背上,望着赫斯挺拔却孤单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马鞍上的裂痕。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催马追了上去,声音里满是沮丧:“我感觉咱们的路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一件事刚解决,另一件事又冒出来,一环扣一环,压得人喘不过气。不如咱们回枯孤岛吧!至少那里有干净的泉水、新鲜的鱼,没有战争,没有尸鬼。”
赫斯头也不回道:“你既然已经看过《时间之书》,就该知道里面记载的宿命——从我们决定帮帕图斯洗清‘引狼入室’的冤屈、帮冰雪可汗找回失散的亡灵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半途而废,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卡玛什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胀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懊恼道:“我真希望那本书里写的都是假的,是有人胡编乱造出来骗我们的……那样咱们就能不用再面对这些糟心事,我也能回去继续写我的诗,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说着突然眼睛一亮,上前从阿基里塔斯马甲口袋中抢过《时间之书》,“给我拿来吧你!”说罢用力塞进自己挎包,慌忙躲到赫斯身后。
“就算是胡编乱造也挺好,至少能解闷哩!”波潵琉游魂突然从赫斯肩头冒出来,淡蓝色的躯体在风中轻轻晃悠,像缕调皮的炊烟。他绕到卡玛什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怂恿:“对了卡玛西,你之前说的那个‘三条腿大篷车’戏团,他们到底演什么戏哩?是不是比咱们打尸鬼还热闹?”
卡玛什摸了摸自己鼻青脸肿的脸,指尖碰到伤口时疼得龇了龇牙,随即露出丝憨笑,语气也轻松了些道:“什么戏团啊,就是个卖丑取乐的杂耍班子。他们的‘三条腿’是用粗木头做的假腿,刷上棕色的漆,演员故意装成瘸子,穿着滑稽的花衣裳,在台上摔来摔去逗观众笑。有一次他们还想让我写那种淫秽的戏本,说在各地市镇,看这种戏的贵族和商人最多,能赚更多钱……我没答应,那种低俗的东西太丢诗人的脸了,我宁可写安魂曲,也不写那种玩意儿。”
波潵琉游魂绕着卡玛什飘了一圈,躯体蹭过他沾满尘土的衣袖,留下淡淡的湿痕,语气里的怂恿更甚:“讲讲嘛!就算咋们待会儿要殒命乌骨山,至少临死前,咋们也曾欢声笑语过哩!你说说他们怎么摔的,怎么淫秽哩?”说完用涡流眼偷偷瞟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赫斯,生怕对方打断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阿基里塔斯立刻凑上前,兴奋地甩了甩背后的长,似乎连之前和卡玛什打架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对对对!我也喜欢听这种杂耍班子的故事,尤其是那种让人笑到肚子疼的!你快说说,他们除了摔跟头,还会耍什么花样?”
“不鸡死活哩蠢章鱼!”波潵琉游魂嫌弃地瞪了眼阿基里塔斯,眉头皱成一团,像拧在一起的棉花,“都快到乌骨山哩,还满脑子只想着听故事!没闻到山里飘来的腥气吗?小心待会儿被山里的怪物吞哩,连骨头都剩不下!”
正当卡玛什还在怨恨地扯着马缰绳,想离吵闹的阿基里塔斯远些时,一直沉默骑马的赫斯突然扭过脸,目光锐利得像出鞘的弯刀,死死盯着他道:“我有个问题——圣殿地钟不是只有施矣默能敲响吗?之前雪山那个手持铜钟的老人,怎么也能操控它传送我们?”
卡玛什愣在原地,用力挠了挠头,好一会儿才缓缓摊摊手道:“我刚才也从《时间之书》里找了,确实是这么记载的,说地钟是那个施矣默的专属神器,只有他能催动。但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一段注释……也不是唯独他能敲响,只是按照圣殿的规则,只有作为‘铸乐’的他,才有资格在正式场合敲响地钟。其他人若想动用,要么需要施矣默的许可,要么得有特殊的媒介。”
赫斯微微颔,又追问道:“除了修正歪曲、修复伤口,地钟还能做什么?”
“其实核心就是修正歪曲。”卡玛什组织了下语言,耐心解释道,“简单说,就是将不合理的事情修正回原本的样子。比如之前把咱们传送到雪雨湾,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就是合理的——因为这是勃休的诉求,勃族在传说中是‘万物之始’的存在,你能明白这种越凡俗的概念吧?所以地钟能完成传送,但本质上,这也是一种修正,是将‘我们需要去雪雨湾’这个诉求,修正为现实。它不仅能修正过去的错误和歪曲,还能按照合理的方向,修正出必要的结果,有点像‘心想事成’,但前提是从敲钟者的出点来看,这件事是合理的。”
“你们看!我就说他在装的!”阿基里塔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俯身瞪向着卡玛什,语气里满是不满道,“现在露馅了吧?又开始说这些叽叽歪歪、听不懂的东西,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明白!”
“闭嘴哩!”正在认真聆听的波潵琉游魂猛地瞪了眼阿基里塔斯,躯体都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像被染了色的棉花。随后它又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凑到卡玛什身边,语气恭敬:“卡西西你别理他,他就是个没脑子的红蛸!你继续说!怪不得地钟是圣殿最厉害的神器,照你这么说,简直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哩!也太神奇了,比峩的三叉戟厉害多哩!”
“不不不,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卡玛什急忙摇头,语气瞬间严肃起来,眼神里满是对神器的敬畏,“地钟有它自己的判断逻辑,像个有独立思想的智者,不是敲钟者想怎样就怎样。你觉得天经地义的事,它未必认可;你拼尽全力想修正的问题,它可能会直接把问题本身彻底抹除,连一点儿存在过的痕迹都不留;而你最惧怕、最想逃避的东西,反而可能因为你的敲响,毫无征兆地直接出现在你面前!”
赫斯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洛兹剑柄,神色凝重地追问道:“再复杂的神器,也该有它的规矩和掌控方法吧?总不能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像匹脱缰的野马。”
“真没有。”卡玛什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对未知的感慨,“它会根据周遭不停变化的情况,实时调整修正的方向。打个比方,晴天时它可能会修正出‘阳光普照、万物生长’的结果,但如果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雨,它就会立刻切换成‘雨水滋润、缓解旱情’的修正方向。地钟会随时随地调整修正的目标和结果,没有半分固定的模式。如果它觉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扰乱平衡的错误,那你敲响它的瞬间,可能下一秒就会化作尘土粉末,消散在空气里;可如果它觉得你是维系正义的关键,哪怕是‘余念人’留下的致命伤,它也能将你彻底复原。但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敲响它的那一刻,等待你的会是生机还是毁灭。”
波潵琉游魂听得浑身毛,淡蓝色的躯体都有些颤抖,像被寒风冻得瑟缩:“那施矣默怎么就能直接把咋们传送到这里,还一点儿都不担心生意外哩?他就不怕地钟把咱们变成奇形怪状的怪物,或者直接把咱们从世上抹除?”
“因为他真是你们说的,或者《时间之书》上说的那个施矣默,那个圣殿守卫,‘守护地钟、因时敲响’本就是他的职责。”卡玛什解释道,手指轻轻敲了敲马鞍,“他确实能通过圣殿的秘法锁定修正的对象,比如明确要传送的是咱们几个。。。人,而不是荒原上的其他生物。但最终会传送到哪个具体位置,传送后会不会引连锁反应,这些他也未必能完全掌控,对他来说,结果同样是未知的,只是他必须承担这份风险。”
“他这是在拿咋们做试探哩?”波潵琉游魂惊愕地瞪大涡流眼,声音都变尖细,“拿别人当试验品,也太过分哩!亏咋们还以为他是个好老头儿哩!”
“老头儿就没有好老头儿!”马背上的阿基里塔斯晃着身子,突然猛扯缰绳,硬生生将马挤到赫斯与卡玛什中间,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笑,嘴巴像倒豆子般滔滔不绝:“这世上啊,只有坏老头儿,和坏得流脓的老头儿!就说那个巫医费卡兹,一肚子坏水儿,上次还想拿我当试药的靶子,赫斯,你也认识他,你说他是不是坏透了?”
“闭嘴哩!”波潵琉游魂猛地从赫斯肩头腾起,淡蓝色雾气躯体因愤怒而颤,声音又急又冲:“你也有老的一天!现在少在这儿胡咧咧,滚远点儿自己琢磨扎辫子去哩,别在这儿挡着道!”
“每次敲响地钟,本质上都是一场未知的冒险。”看着阿基里塔斯随着坐骑受惊而被快带离,狼狈地险些跌落马下,卡玛什哈哈哈大笑几声,随即舒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望向赫斯道,“就像大海里遇到的疯浪,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掀起多高的浪头,会把你卷向暗礁还是浅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波潵琉游魂捏着下巴,涡流眼滴溜溜乱转应和道:“这个比较靠谱哩,就像莪们海底的潜流,真真正正没有章法,但这就是它的章法!”
“是不是和疯狗也差不多?起疯来根本没章法!”而阿基里塔斯再次扯马凑道近前插话,边说还边舔了舔手中握着的锥形冰块——冰块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融化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答。
波潵琉游魂扭脸看向阿基里塔斯,疑惑地皱起眉头道:“这么热的天,荒原上连块阴凉地都难找,你哪来的冰块哩?”
阿基里塔斯眨了眨眼,故意模仿着波潵琉游魂的口音,嬉皮笑脸地说道:“是刚才从路边树上摘下来哩!你信不信?”说完,还故意把冰块举到波潵琉游魂面前,冰冷的气息让对方的躯体上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波潵琉游魂回头瞥了眼自己后背着的淡蓝色三叉戟——戟尖还萦绕着细碎的冰雾,此刻正在微微波动闪烁。这个海魔游魂重新盯住阿基里塔斯,眉头皱得更紧,并左右张望附近那几棵光秃秃的桦树道:“树上能结出野果、开出野花,怎么会结出冰块哩?你当莪是三岁小孩?”
阿基里塔斯咯吱咯吱嚼着冰块,冰凉的水珠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口留下晶莹的印记,含糊不清模仿着波潵琉口音道:“谁知道呢!那你得去问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