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儿拎着沉甸甸的供奉,独行于苍茫夜色中。锦囊内银锭相互碰撞,本该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此刻却在她耳中化作孤坟野冢间的铜铃哀响,每一声都似在叩问她的内心。
夜风呜咽着掠过山道,卷起她腰间那条绛色衣带,只是那本该浓艳的色泽,如今已被层层血渍浸透,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将那些深藏的秘密,一点一点遗落在她走过的枯叶堆中。
她足尖轻轻一点,身形倏然拔地而起。衣袂翻飞间,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破空而去,只余下几片被劲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唉……”她轻叹一声,斜倚在古树枝桠间。远处城池灯火如星,点点暖光映在她的眸子里,却化不开那层薄霜。夜风拂过,几片枯叶擦着她染血的衣袂飘落,坠向黑暗的深渊。
她缓缓展开五指,任由清冷月辉从指缝间流淌而过。微眯的双眼将满月滤成朦胧的光晕,像是捧着一汪触不可及的泉水。夜风穿过她的指间,带走了些许血腥气,也带走了几分心头的躁动。
“月亮又圆了……”她轻声呢喃,指尖虚拢着那轮孤月,仿佛要握住这天地间唯一干净的物事。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却惊不散她眼中凝结的霜色。
“可是,我呢?”她仰望着那轮圆满的明月,清冷的月辉洒落在她身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圆月依旧高悬,清辉万里,却照不亮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所有的光,都在漫长的独行中,一点点黯淡了。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与月色一般沁凉。夜露渐浓,打湿了她的鬓,却洗不去眉间那抹经年累月凝结的孤寂。
“最起码之前你没这个背诗的本事。”突然,头顶树梢传来一声轻笑。乐正绫单手撑着树枝,另一手拎着酒壶,歪着头俯视风铃儿,眼中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夜风吹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
“哇,你怎么来的!”风铃儿猛地抬头,杏眼圆睁,手中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待看清来人后,紧绷的肩膀才倏然放松,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惊喜的弧度,“怎么跟个猫儿似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我看了你一路了。”乐正绫唇角微勾,指尖轻轻转着酒壶的细绳。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晃悠着,月光描摹着她精致的下颌线。
“呵,玩得挺花啊。”乐正绫眉梢轻挑,右手五指依次点过左手掌心,她忽然停顿,食指抵在唇边作思考状,“一、你踹开山寨大门时差点扭到脚;二、收缴银两时偷偷藏了块碎银;三、回来的路上买了三串糖葫芦……”
“我嘞个……”风铃儿瞬间涨红了脸,脚尖来回划着小圈。她突然抬头瞪向乐正绫,却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时又泄了气,最终只是嘟囔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嗯哼~”乐正绫鼻间轻轻哼出一声,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瞧着风铃儿逐渐泛红的耳尖。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壶,出清脆的"叮叮"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风铃儿的心尖上。
“给我一口。”风铃儿倏然探手,五指直取酒壶,袖袍破空竟带起"嗤"的声响。岂料乐正绫手腕轻转,那酒壶如游鱼般自指缝滑脱,堪堪错开半寸,教她抓了个空。
“你刚打完架。”乐正绫手腕一沉,将酒壶稳稳别在腰间,另一手突然擒住风铃儿的手腕。拇指不轻不重地按在脉门上,眉头顿时蹙起,说着从袖中抖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气血翻腾,经脉紊乱,还敢贪杯?先把药吃了。”
“嘛,知道了。”风铃儿撇撇嘴,却还是老老实实摊开掌心。她盯着那两粒朱红药丸看了半晌,突然抬头眨眨眼。
“如果是钰袖的话,这会儿会说什么呢?”她忽然轻声呢喃,眼神渐渐飘远。
“咳咳。”她突然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学起来,声音刻意拖得老长,还带着几分夸张的严肃。
“铃儿~伤未愈前,可不要喝酒哦。”话音未落,她自己先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悄悄泛起一抹红晕,像是晚霞不小心染上了白玉。她慌忙别过脸去,假装被夜风迷了眼。
“然后我会说。”风铃儿突然双手在胸前胡乱挥舞,眉毛夸张地上下跳动。
“哎呀,知道了~诶等等,钰袖你冷静点,可千万别在沾酒了。”她脖子一缩,肩膀耸起,整个人瞬间蜷成个鹌鹑状,声音却突然压低。
“学的还挺像。”乐正绫抱臂倚着树干,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手臂。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隐若现。
“接着。省得某人说我小气。”她忽的屈指轻弹,一粒琥珀色的松子糖破空而去,直取风铃儿眉心。那糖丸去势极准,却在即将触及肌肤时陡然下坠,恰巧落进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唇间。
“诶对了,你女朋友呢?”风铃儿顺势嚼了起来,她歪着头眨了眨眼,指尖不自觉地卷着衣角,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乐正绫,像只现秘密的小狐狸。
“管好你自己。”乐正绫闻言指尖一顿,敲击手臂的节奏突然乱了半拍。她别过脸去,月光恰好掩住耳尖那抹可疑的薄红,她的声音莫名少了几分底气。酒壶不知何时已转到身后,壶身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枯叶上,出"嗒"的一声轻响。
“阿绫?”林间忽然响起洛天依清润的嗓音。她踏着满地月色徐步而来,惊得枝头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起,在夜空中划出几道凌乱的影。
“嗯?”风铃儿和乐正绫倏然回,动作整齐得恍若照镜。“这不,你女朋友来了。”风铃儿突然反应过来,促狭地眨眨眼,朝乐正绫身后努了努嘴,她故意把"女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完便抱臂挪了挪位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天依……”乐正绫的嗓音忽然软了三分,像是春雪初融的溪水。她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袖,指尖在衣褶间流连了两次才放下。这个向来洒脱的少女,此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无措。
洛天依抿唇轻笑,忽的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乐正绫面前的树枝上。她俯身时梢扫过对方脸颊,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那泛红的耳垂,霎时间,那抹薄红便如滴入清水的胭脂,倏然晕染至脖颈。
乐正绫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忘了自己正倚在树干上。后脑勺"咚"地撞上树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洛天依顿时笑弯了腰,整个人差点从树枝上栽下来,慌忙扶住乐正绫的肩膀才稳住身形。
“你们俩这是要演《梁祝》还是怎的?”风铃儿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见状摇头晃脑地咂了咂嘴,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块帕子,隔空丢给乐正绫,“擦擦吧,耳朵红得都能煮鸡蛋了。”
“就你话多!”乐正绫手忙脚乱地接住帕子,羞恼地瞪了风铃儿一眼,她胡乱擦了擦烫的脸颊,却把洛天依方才碰过的耳垂揉得更红了。
“阿绫害羞的样子,比桂花糕还甜呢。”洛天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倾身上前。几乎贴上乐正绫的耳廓,话语裹着温热吐息,惊得乐正绫指尖一颤。
“哈哈哈哈,嗝儿。”风铃儿笑得前仰后合,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嗝。她慌忙捂住嘴,眼睛却还弯成月牙,肩膀一耸一耸地抖个不停。笑到极处竟从树枝上滑落半截,全靠双腿勾着枝干才没栽下去。
“哼,如果她在这儿说不定你表现的比我还烂。”乐正绫忽然抬眸,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作思考状。
“切~”风铃儿撇撇嘴,双手叉腰挺直了腰板,“就算钰袖在这儿,我也是这个态度!”她故意把脑袋昂得老高,却藏不住微微红的耳尖,“知道什么叫表里如一吗?就是我这样!”
“就是我这样。”乐正绫突然一字一顿地模仿起风铃儿方才的腔调,边说边板直腰背,双手煞有介事地背在身后。可惜没撑过三息就破了功,自己先笑倒在洛天依肩头,“等她出关了,我非要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谁……谁怕谁!”风铃儿梗着脖子喊道,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几分。她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眼睛瞟向远处。
“哈哈哈哈。”乐正绫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东倒西歪地往洛天依身上靠。洛天依被她撞得晃了晃,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刚掀开一角,蒸腾的热气便混着肉香扑面而来。她低头咬破小笼包薄如蝉翼的面皮,金黄的汤汁顿时涌出。
乐正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一歪就要往后栽倒,全然忘了自己正悬坐在三丈高的树枝上。就在她即将仰面跌落的刹那,洛天依突然出手,一把攥住她后衣领。纤细的五指骤然力,硬是将人悬空拎住,活像捉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咳咳!”乐正绫被衣领猛地勒住脖颈,顿时呛得满脸通红。她双手胡乱扒拉着领口,双腿在半空蹬出凌乱的弧度,“洛天依!你想谋杀亲,亲……”
“亲什么?”洛天依眉梢微挑,手上非但不松,反而又收紧了几分。另一只手却稳如磐石,那半个小笼包在掌心纹丝不动,金黄的汤汁在薄皮下微微荡漾,映着月光泛出诱人的油光。
“该!让你刚才笑话我!”风铃儿笑得前仰后合,手掌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眼角都迸出了泪花。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嗓音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