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伊莉丝涣散的目光追逐着天花板上那盏老旧油灯摇曳的光晕,昏黄的光圈层层迭迭,模糊了现实与记忆的边界,盛大篝火的暖光、旋转人群的喧嚣与眼前的光影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好……好多人……好热闹……”
“好,换一个。”
卡斯帕像是放弃了唤醒那部分记忆,俯身将她如软泥般的身子从床上捞起,双手撑住她虚软下滑的肩膀,迫使那双失焦的金棕色眼眸对上自己深不见底的红瞳,“还记得,你差遣我去做什么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紧绷。
“哦!对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思维跳跃得毫无逻辑,“那个大婶……她怎么样了?”
卡斯帕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出一声压抑的、沉重的叹息。
他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的货,在我赶到之前就被人买空了。打听到的,”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醉意朦胧的脸,“是那个叫艾琳的女人派人做的。”
“怪不得……”伊莉丝恍然大悟般拖长了调子,下午酒馆里艾琳护着孩子闪入楼梯口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我说她明明比我们先走一步,怎么那时候才……晃悠回酒馆……”
“伊莉丝,”卡斯帕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终于破土而出的沙哑,“我不让你碰酒,不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明白吗?”
他灼热的视线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洞穿,“是我……没有安全感。你看不出来吗?你心里筑着层层高墙,塞满了莱纳斯、赫克托尔、玛格、索维里斯……甚至路边的猫狗!却似乎……吝啬到连指甲盖大小的地方,都不肯留给我。你从未对我说过,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我……”
女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慌乱感再次席卷而来——每当涉及这些黏腻纠缠的情爱话题,她的思维就像一团被猫咪抓烂的毛线,要么接收不到对方射的信号,要么捕捉到了也只会像受惊的鸵鸟,立刻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视而不见。
此刻,那熟悉的防御机制再次启动。
“啊……烦死了!”
宿醉的头痛和心底的烦躁汹涌而来,伊莉丝猛地挣开他的手,狼狈地滚回床上,一把扯过旁边散着尘土味的硬枕头,狠狠蒙住自己的头脸,隔绝一切视线和追问,“这破地方一点都不好!我要回家!回家!”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枕头底下瓮声瓮气地传出来。
“你要回哪里?梅尔基亚吗?”卡斯帕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他怕她把自己闷坏了,单膝跪上床沿,俯身去扯那紧捂的枕头。
“不是梅尔基亚!不是皇宫!”枕头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锐,“我要回原来的世界!我要回去!回我自己的家!”
捏住枕头一角的手指,骤然僵硬如铁。
仿佛一盆冰水混合着锋利的碎玻璃,兜头浇下。
伊莉丝这句不经大脑的醉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刻意回避的薄纸,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禁区。又像在沉睡正酣时被人猛地掀开温暖的被褥,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
卡斯帕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心脏都仿佛被冻住了。
是啊……万一……不,是极有可能,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清晨或黄昏,“伊莉丝”这个人,连同她的灵魂,会如同清晨的露水般,毫无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从他身边蒸殆尽。
而他,卡斯帕,这个自诩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男人,面对这种自然的力量,又能做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在狭小的房间里无声流淌,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两人僵硬的、巨大的黑影。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细的、带着试探意味的手,悄悄从枕头边缘伸了出来。
伊莉丝似乎终于从混乱的醉意和脱口而出的懊悔中挣扎出一丝清明,小心翼翼地、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勾住了男人垂在床边、同样冰冷僵硬的手指。
“……那你,”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颤抖,微弱得如同蚊蚋,“愿意……跟我一起走吗?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刹那间,天光大亮。
可怜的枕头被一股大力猛地掀飞,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不知砸进了哪个黑暗的角落。
卡斯帕几乎是粗暴地将她从床上拽起,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明明知道答案。”
他的声音闷在她汗湿的颈窝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