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根还是那个傻根,骨子里那份笨拙又滚烫的重诺丝毫没有变。
学府那些人总将他传得如同九幽爬出的罗刹,说他剑下亡魂累累、修炼的是噬人血肉的邪功——那些躲在重重山门后高谈阔论的正道君子们,又何曾见过他被逼至绝境时,宁可得罪天下人也要为曾经的下属报仇雪恨?
邪魔歪道?杀人如麻?噬人魂魄?
他们根本不懂。
他挥出的每一剑,从来都只是为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劈开一条能让自己和他在乎的人喘息的生路罢了。
思绪翻涌间,她神识已如无形的水纹般悄然涤荡开来,细致地掠过周遭每一寸阴影、每一片颤动的檐瓦。
虽未探得任何明确的杀机或窥视,但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危机气息,以及李乘风“炙焰”上尚未完全平复的灵力余颤,都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她敛起笑意,向前微倾了身,声音压得低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齿间仔细斟酌后才缓缓推出:
“莫念旧巢暖,”
“且顾眼前安,”
“待到风波静,”
“终有还乡日。”
四句诗谶吟罢,她眸光沉静地望入他眼底,袖中手指却已悄然扣住了一枚冰凉剔透的玉符,灵力暗涌,随时准备激。
李乘风心头猛地一震,如同被冰水浇透,霎时间豁然开朗。
她哪里是自身遭了难处,分明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专程来为他示警的!
千般思绪哽在喉头,他张了张嘴,却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足足静默了两息,夜风卷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李乘风只郑重地拱手,将万语千言压进最简朴的两个字里:
“珍重。”
“重”字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在空中,他身形已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淡影,融入浓稠的夜色,瞬息间便远遁而去,再无痕迹可寻。
苗小荷独立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云层吞没的星子。
他走了…就这么走了?这重重罗网,步步杀机,他真的能安然脱身吗?一股冰冷的恐慌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有许多话,关乎宗门的压力、关乎她窥见的那道密令、关乎出卖他行踪的可怖代价……她一字也不能吐露。
今夜能站在这里,已是压上了所有勇气和情分换来的片刻缝隙。
他能领会便好…只愿他能一路平安。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下,将她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攥住了袖中一束早已褪色、边缘却依旧柔软的丝帛。
那是许多年前,她绞尽脑汁、又怕又急地,用它缠裹住他暴露在外的储物戒指和腕上那明显的储物手镯时,所剩下的最后一截。
丝帛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河滩的泥泞土气,以及少年滚烫的体温。
李乘风面色骤然冰封,眸底最后一丝波动归于死寂。
追问细节已无意义——这个世界虽无“卜卦”之名,却自有其窥探天机、追索形迹的秘法。
名称迥异,手段千差,但那冥冥中锁定气机、布网围猎的效果,却与修真界的推衍之术殊途同归。
既然苗小荷拼着风险送来这四句谶语,那条通往悬空岛的归途,此刻必然已是十面埋伏,成了最致命的死路。
那么……现在就动用“跨界钟”,立刻脱离此界?
这个念头刚升起便被碾碎。
答案是否定的。
他李乘风从泥泞市井中爬出,一路挣扎求生,即便修为已达元婴,骨子里仍烙印着底层亡命徒的狠戾与赌性。
遽然远遁,岂是他的风格?
更何况……李乘风神识内敛,虽然感应不到早已悄然布设的“炼神阵”。
那以数件珍贵灵材和自身精血为引勾勒的大阵,正于远海深处无声运转,饥渴地等待着鲜血与神魂的献祭。
想猎杀我?李乘风唇角扯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中仿佛有血色深渊翻涌。
那便来吧。看看到底是谁,沦为谁砧板上的鱼肉,又是谁,成为大阵激活后的第一顿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