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围坐分享食物,交换着来自不同角落的、关于饥饿与巨兽的破碎信息。
一种微弱的、名为“逐日春谷”的认同感,在这食物的香气和共同的劳作中,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而在营地最下风口,靠近那条浑浊“肠液河”的地方,老根的临时工棚里弥漫着更加刺鼻的气味。
几口新垒的土窑冒着滚滚浓烟,散出强烈的硫磺和泥土烧灼的气息。
老根和他那几个胃城老伙计,脸上蒙着厚厚的、浸过水的麻布,手上缠着多层兽皮,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坨坨深褐近黑、粘稠如膏的腐殖泥拍打成粗糙的罐坯。
“火候!看准火候!”老根的声音隔着布闷闷的,眼睛死死盯着窑口跳跃的火焰颜色,“蜂窝石粉掺多了,烧出来脆!‘鬼脸花’汁子刷厚了,一烧就炸窑!都仔细点!这可是保命的家什!”
他拿起一个刚刚出窑、还烫手的陶罐。罐体粗糙厚重,颜色暗沉近黑,带着一种奇异的哑光。老根用一根削尖的硬木棍,用力在罐壁上刮了几下,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罐体纹丝不动。
“成了!这‘毒泥罐’!”老根浑浊的老眼里爆出狂喜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石臼里研磨好的、散着刺鼻铁锈与腐败甜腻气味的暗绿色毒膏,用长柄骨勺舀起,缓缓灌入陶罐中。
毒膏一接触到罐壁内层预先涂抹好的一层灰绿色“胶泥”,立刻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牢牢地粘附其上,不再流动。老根又迅将罐口封上,用掺了细密金属粉末的湿泥糊死。
“风吹不掉,小雨淋不透!”老根捧着罐子,像捧着刚出生的婴儿,“毒箭头的药膏,有地方存了!药性跑得慢!”
困扰多日的毒弩箭药膏挥失效问题,终于在这片奇特沃土烧制的“毒陶罐”里找到了解决之道。
这不仅仅是容器,更是“逐日”部落暗影獠牙的保障。
……
丰收的喜悦与流民带来的活力,如同腐植春谷恒定的暖光,暂时驱散了腑中世界的阴霾。
然而,这片在怪物肠道里挣扎出的生机,终究无法隔绝外界的觊觎。
这日傍晚,夕阳般的恒光给珍珠谷田镀上一层浓郁的金边。负责看守边缘谷田的石墩,一个石斧旧部出身的敦实汉子,正靠着木栅栏打盹。
连续几日的巡逻让他疲惫不堪。轻微的“咔嚓”声惊醒了他,像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他猛地睁开眼,昏黄光线下,两个瘦得如同鬼影般的身影正匍匐在田埂边的阴影里!
他们动作极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低垂的珍珠谷穗,将饱满的籽粒连皮带壳地往怀里塞,塞不下的就直接往嘴里猛塞,干瘪的腮帮子被撑得鼓胀变形,喉咙里出野兽护食般的“嗬嗬”声。
“偷粮贼!”石墩的怒吼如同炸雷,惊飞了附近藤蔓上几只光的甲虫。他抄起倚在栅栏上的长矛就冲了过去。
那两人受惊,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怀里鼓鼓囊囊塞满了谷穗。
他们动作出奇地敏捷,在田垄间左冲右突,试图摆脱石墩。其中一人慌不择路,被一条粗壮的藤蔓根绊倒,重重摔在深褐的腐殖土里,怀里的谷穗撒了一地。
石墩一个箭步上前,沉重的矛杆带着风声狠狠砸在那人背上!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身体猛地弓起,又软软瘫倒,口中喷出混着谷粒的鲜血。
另一个偷粮贼见状,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爆出更快的度,头也不回地冲向裂谷边缘的黑暗阴影,几个闪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营地很快被惊动。火把的光芒晃动,大猫带着几个战士和阿花、小山等人迅赶到。
石墩喘着粗气,用矛尖指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的偷粮贼:“族长!抓到一个!还有一个跑了!妈的,敢偷我们的粮!”
子辉拨开人群走来,脸色沉静如水。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那人。
极其瘦小,裹着破烂肮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兽皮,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污垢和结痂的伤痕,肋骨根根凸起。
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没咽下去的珍珠谷粒和血迹。
“哪来的?”子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