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瑟气越清亮,脚下的滩涂就越软——桐树林的落叶刚落在身后,路畔的土坡便换成了环水的浅滩,滩上生着丛丛芦苇,苇叶间飘着的脆气比琴台烈了三分,指尖稍近,就觉出股一碰就碎的锐意。吴仙握着念归幡往前走,幡尖的星纹褪了银白,竟染了层淡金,映得身前的水波都泛着碎光,等绕过一丛摇曳的芦苇,水洲的轮廓便撞进了眼帘——
这便是瑟洲。洲心是片平整的白石滩,滩中央架着具老梓木瑟:瑟身是浅褐的梓木,二十五根瑟弦断了十一根,断弦的端口凝着淡白的脆气,像冻住的玻璃碴;剩下的十四根弦也绷得僵,弦上沾着干枯的苇絮,稍碰就碎成细屑;瑟刻的“瑟”字缺了“必”部的撇画,刻痕里渗着的燥寒比琴台的滞气更锐,裹着脆气缠在瑟柱上,像把瑟的清亮气削得脆,连瑟身的木纹都裂着细缝,缝里凝着白霜,一碰就往下掉木渣。
念归幡往瑟身探,幡面映出团淡金的影——“瑟”字灵缩在瑟尾的木缝里,比“琴”字灵更锐,影边缠的不是灰白雾,是裹着燥寒的淡白雾,每动一下,木缝里就渗出细雾,把影裹得更紧,连袖袋里桐木粉的绵长气都透不进去,只让淡白雾凝得更厚了些。
吴仙刚要走近瑟架,芦苇丛突然“沙沙”晃——几只浅褐色的瑟叶虫从苇叶下爬出来,虫背上的纹路像极了瑟弦,最大的那只叼着半枚断瑟柱,往他面前爬:“这老梓木瑟僵了一百一十年啦!以前弹瑟的阿嬷总坐在白石滩上,瑟音能引着滩里的银鱼跃水、苇丛里的萤火虫绕瑟飞,‘瑟’字的金光能把脆气都化了,连瑟架下的细沙都跟着暖——后来阿嬷去寻阿翁他们,没人再来护瑟,洲里的脆气裹着燥寒往上冒,先断了瑟弦,再裂了瑟身,最后连阿嬷的旧瑟帕都埋进沙里啦!”
另一只小瑟叶虫绕着他的袖袋转,声音比琴丝虫更脆:“我们试过用苇露润瑟弦,可脆气太锐,润软一根又脆一根,‘瑟’字灵躲在缝里,连琴的绵长气都怕——你袖袋里的桐木粉,真能柔脆气?”
吴仙摸出袖袋里的桐木粉,先往瑟柱的脆气上轻撒:粉粒刚碰着淡白雾,就“簌簌”凝了层银光,脆气竟慢慢软了,顺着瑟柱往下淌,露出浅褐的梓木色;“瑟”字的刻痕颤了颤,缺了的“必”部露了小半,泛着极淡的金光,像旧年瑟音没散的清亮。
“还得用涧底清露浸瑟身。”吴仙又取出布包里的涧底清露,往瑟身的细缝上轻滴:清露刚沾着木渣,就“滋滋”冒起金汽,木渣慢慢化了,瑟身的裂缝竟凝出层薄木;“瑟”字灵的影颤了颤,缠在身上的淡白雾松了半分,可没等影再往外飘,白石滩突然“咔”地裂了道缝——股更浓的脆气顺着石缝往上涌,瞬间裹住了瑟身,刚软了的脆气又锐了回来,“瑟”字灵的影往木缝里缩得更深,连桐木粉化的银光都被脆气削得薄。
“是洲底的脆气脉醒了!”瑟叶虫急得直爬,“这脉每五十年冒一次,专削瑟的清亮气——得找阿嬷的旧瑟柱引气!就在瑟架西边两尺的沙里,柱上有阿嬷的柔气!”
吴仙顺着瑟叶虫指的方向蹲下身,指尖往沙里探——刚触到三寸深,就觉出股熟悉的温润,他小心地刨开细沙,七枚浅褐的瑟柱露了出来:柱身刻着细槽(用来卡瑟弦),槽里还沾着弦丝的碎屑,柱底磨得光滑,显然是垫了几十年压出来的。
他握着瑟柱站起身,往瑟架的柱槽旁轻放:瑟柱刚碰着槽边,就化作缕淡褐的气,顺着瑟身往瑟尾钻;原本断了的瑟弦竟慢慢凝出弦丝,嵌在弦上的苇絮簌簌掉了下来;“瑟”字灵的影被这股气裹着,终于从木缝里探了探,缠在身上的淡白雾被冲散了大半。
吴仙握着念归幡往瑟身轻靠,幡尖的淡金星纹突然亮透——无数点金光落在瑟身上,和桐木粉的银光、瑟柱的褐气缠在一处,顺着瑟纹绕了三圈,竟在瑟身外织了层淡金的网。
网刚成形,瑟尾的淡金影突然“琮”地颤了颤——像被熟悉的清亮唤着,一点一点从木缝里飘出来,淡白雾被金光融尽,影身泛着锐而不脆的光,往瑟的“瑟”字刻痕飞去。
“琮——”
瑟音突然响起,清亮的声浪顺着瑟洲往四周荡,白石滩上的细沙跟着亮,苇丛里的萤火虫跟着飞,连念归幡的星纹都跟着锐了几分;瑟的“瑟”字补了撇画,金光顺着瑟弦往瑟尾淌,裹着梓木的清亮气,把洲里的脆气都染成了淡金;埋在沙里的旧瑟帕也“哗啦”露了出来,顺着滩涂滑到吴仙脚边,帕角还绣着小小的瑟纹。
吴仙刚捡起瑟帕,念归幡的星纹突然往洲外亮——风里的瑟气淡了,却多了股悠扬的气,像竹管绕着风转,比瑟音柔,比笛音绵。
瑟叶虫们把瑟帕递给他,又往他掌心塞了把梓木粉:“这是老梓木磨的粉,能护瑟的清亮气!前面是筝矶,那的老楠木筝僵了最久,燥寒裹着散气——你拿着它,筝灵会认的!”
吴仙把瑟帕和梓木粉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洲外走。走到芦苇丛旁回头望,瑟叶虫们正围着老梓木瑟轻碰瑟弦喊“再响声”,“瑟”字的金光顺着瑟架往远处淌,淌过架旁的瑟帕,淌过洲里的梓木粉,像条凝实的淡金带,一头拴着老梓木瑟的瑟,一头牵着矶外的路。
风里的筝气越来越悠扬。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十七个布包,旧瑟帕是软的,却透着老瑟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楠木筝的字在等,等瑟的清亮融散,等粉的温润破寒,等把僵冷的气脉,一点点焐活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筝矶方向亮得更急了。吴仙踏着洲上的白石滩往前走,袖袋里的梓木粉轻碰着桐木粉,“沙沙”的响里掺了点清亮,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