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尖的清润气还缠着手腕,吴仙顺着念归幡亮得颤的星纹走,风里的古箫气渐淡,漫开古瑟独有的沉韵气——不是新瑟的脆生,是老木浸了八百年弦魂的绵密,落在身上像覆了层薄木絮,指尖一触,能摸到絮里藏的沉,比箫亭的韧少了五分劲,多了四分柔。
穿过半枯的芦苇荡,眼前突然现出座架在浅塘上的老木榭。榭身的木柱裂着深纹,纹里嵌着黑的水苔,风一吹,榭顶的朽木片就往下掉,砸在榭中那架横放的老木瑟上——瑟身是深棕的老梨木色,二十五根弦断了大半,只剩三根松垮地搭在瑟柱上,弦上蒙着层厚尘,像结了层土壳;瑟面刻的“瑟”字缺了右半“必”的撇画,刻痕里积着枯苇灰,不是榭顶的木渣,是瑟气僵了的滞——瑟旁斜倚着个旧瑟匙,匙身弯了弧度,匙柄沾着点暗棕的瑟漆,一碰就碎成粉,露出底下白的木芯,连“瑟”字的竖画都蒙着尘,吹口气就扬起细灰。
榭栏上刻着行浅字:“瑟承木韵,弦载心声”,刻痕被塘水浸得涨,爬着青黑的霉斑。塘面飘着枯苇叶,叶尖沾着的水珠砸在瑟面上,只传出“噗噗”的闷响,像被尘堵了喉的魂,连半分弦韵都透不出来。
吴仙握着念归幡踏上榭板,木板“吱呀”作响,幡尖突然往老木瑟的瑟底探——瑟底飘着淡棕的雾,雾里裹的瑟灰带着极重的滞,是“瑟”字灵缩在瑟腔深处,影边绕着缠人的木丝,像被枯苇灰粘住了,动一下都带起串细碎的木粉,连竹尖囊的活魂气都渗不进,只剩团暗的虚影,见幡尖靠近,竟往瑟腔更窄的缝里钻。
他蹲到老木瑟旁,指尖刚挨着瑟面——凉得像浸了塘水,却比榭板多了点绵,是老梨木没散尽的木沉气。念归幡贴着瑟面晃了晃,幡面映出团淡棕的影:“瑟”字灵蜷在瑟腔的木缝里,影上沾着枯苇灰,连动一下都带着“沙沙”的蹭响,见他伸手,竟用木丝把自己缠得更紧,像怕被灰埋了似的。
“先清了这缠人的灰。”吴仙摸出袖袋里的竹尖囊,倒出点带露的竹尖往瑟面撒——竹尖的活魂气刚沾着枯苇灰,就“滋滋”地冒起轻烟,灰层竟往下褪了些,露出瑟面深棕的木色;“瑟”字的刻痕颤了颤,藏在灰里的横画露了出来,泛着极淡的淡棕光,像老瑟刚弹过的余颤。
榭栏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几只背着小瑟弦的小瑟虫爬了出来,虫壳上还沾着瑟漆的残屑。最大的那只举着断弦喊:“这瑟僵了二十五年啦!以前制瑟的阿婆在时,榭里总飘着弦香,‘瑟’字的气能顺着瑟匙往弦上爬,连瑟尾刻的‘苇’字都跟着活——后来新厂用机器做瑟,一天能出百架,制瑟的都走了,老榭就荒了,水苔漫上来,先腐了瑟柱,再断了瑟弦,最后连调瑟的瑟匙都弯了!”
另一只小瑟虫叼着块没蒙灰的旧瑟弦,爬到老木瑟旁:“阿婆走前说,‘瑟’字灵怕滞,得用‘弦魂’引,可这塘里的苇魂早枯了,哪来的活弦气?”
吴仙往榭角望,瑟腔的裂缝里卡着半根没断的旧瑟弦,弦上还沾着点没褪的弦韵——是被瑟腔的木缝挡着,没被水苔浸腐。他伸手抽出旧瑟弦,往竹尖堆里蹭了蹭——弦上沾了竹尖的活魂气,再往老木瑟的断弦处轻搭:“‘瑟’,从木,从必,木者,瑟之骨也;必者,弦之魂也——指拨弦,弦振木,木载字,字才不滞。”
话音刚落,他握着旧瑟弦往瑟面的“瑟”字刻痕上轻弹——弦音虽哑,却带着点活气,顺着刻痕往瑟腔里钻。瑟腔里的淡棕雾晃了晃,“瑟”字灵的影动了动,缠在身上的木丝松了些,露出点泛光的边角,往弦音的方向凑了凑。
“得让它摸着弦的活韵!”吴仙摸出甲苔堆,往瑟腔的木缝里晃了晃——甲苔的沉暖气顺着缝往里渗,渗到“瑟”字缺的“撇”画处时,瑟腔突然“嗡嗡”地颤了颤,藏在木缝里的淡棕影飘了出来,正是“瑟”字缺的那笔,被木丝缠得虚,一碰着旧瑟弦就颤了颤,慢慢往“瑟”字的主体靠。
小瑟虫们突然往塘边爬,回来时都叼着带露的新苇芯:“苇芯有苇魂!能引瑟的弦气!”它们把苇芯摆成小堆,推到瑟腔旁——苇芯的露水顺着木缝往里渗,渗到“瑟”字灵的影上时,影上的木丝竟全散了,淡棕光突然亮透,缺的“撇”画和主体合在一块儿,裹着弦韵往瑟身四周淌。
断了的瑟弦竟自己往上抬了抬,松垮的弦慢慢绷直;榭柱上的霉斑褪了些,刻着的“苇”字透了光,像被弦音吹醒似的闪了闪;连榭顶的朽木片都停了掉落,木柱的裂纹里渗出点新的木气。
吴仙刚直起身,念归幡的星纹突然往榭外亮——风里没了古瑟的沉韵气,却裹着点古笛的清越气,像是有刻着“笛”字的老竹笛在山涧旁沉眠。
小瑟虫们把旧瑟弦和苇芯包成小布包,递给他:“这弦沾着瑟的魂,苇芯有苇的活,遇着僵了的‘笛’字,就把弦往笛上蹭蹭,芯往笛孔旁放放,它们就知道有人来接啦!”
吴仙把布包妥帖收进袖袋,握紧念归幡往榭外走。走到塘边回头望,小瑟虫们正围着老木瑟擦瑟弦喊“慢点儿”,“瑟”字的光顺着木榭往远处淌,淌过榭下的旧瑟匙,淌过塘边的苇芯,像条绵密的淡棕带,一头拴着老木榭的瑟,一头牵着榭外的路。
风里的古笛气越来越清越。吴仙摸了摸袖袋里的布包,旧瑟弦是凉的,却透着老瑟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竹笛的字在等,等弦韵融滞,等苇芯引魂,等把僵冷的气脉,一点点焐活回来。
念归幡的星纹往山涧方向亮得更急了。吴仙踏着芦苇荡往前走,袖袋里的布包轻碰着竹尖囊,“沙沙”的响里掺了点弦颤,像在跟他说:“接着走呀……前面的字还等着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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