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题一出,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很快,赵景行再次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手持折扇,侃侃而谈。
“学生以为,赈灾之要,在‘仁’与‘序’。”他声音清朗,引经据典,“《周礼》有云:‘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
“当务之急,其一,乃开仓放粮,设立粥棚,确保灾民不致饿殍遍野,此乃圣天子仁德所在。其二,当减免灾地赋税徭役,与民休息,使其有喘息之机。其三,当征民夫,修葺堤坝,疏通河道,以工代赈,防范未然。其四,当派遣御史,严查赈灾钱粮之贪墨,以儆效尤。”
他这一套方案,引据经典,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充分展现了世家子弟对朝廷政务的熟悉和深厚的经学功底。话音刚落,便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赵兄高见!仁政爱民,莫过于此!”
“是啊,开源、节流、惩贪、防灾,可谓周全!”
赵景行面带得色,折扇轻摇,目光转向后排的陈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学生才疏学浅,所能想到不过这些老生常谈。不知陈兄对此有何高见?陈兄素来见解独到,想必对此等民生疾苦,定然有不同凡响、惊世骇俗之策吧?”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锋身上。
陈锋面色平静,缓缓起身,先是对着赵景行拱了拱手:“赵兄之策,乃历代赈灾之常法,以仁政为本,学生佩服。”
赵景行微微颔,以为陈锋要认输。
不料陈锋话锋一转:“然则,学生以为,赵兄之策,美则美矣,却仍属历代赈灾之常法,其弊在于只治标,难治本,且效率低下,易生弊端。”
“哦?”赵景行眉头一挑,“愿闻其详。”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陈锋不疾不徐,条分缕析:“其一,开仓放粮,设棚施粥,固然能救急。然则粮仓多在州府,灾民散布四野,聚集领取,易生疫病,且中间经手官吏众多,贪墨几何?层层盘剥之下,十石粮食,能有一石落到灾民口中,便是万幸!此非仁政,实乃养蠹!”
“其二,减免赋役,固然是好。然则国库本就不丰,减免之后,军费何来?官员俸禄何出?若因此导致国库更加空虚,乃至削减军备,致使外虏入侵,岂非因小失大?”
“其三,征民夫,修葺河工,想法虽好。然则灾民饥肠辘辘,体弱无力,如何服此重役?强行征,恐激起民变。且工程浩大,耗时日久,远水难解近渴。”
“其四,派遣御史查贪,更是远水不解近渴。等御史赶到,贪官早已将账目做得天衣无缝,甚至上下打点,沆瀣一气。最终不过是抓几个小鱼小虾顶罪,于事何补?”
陈锋一连四问,如同四把锋利的匕,将赵景行那套看似完美的方案戳得千疮百孔!
赵景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陈锋怎么总是和他唱反调?把他的方法驳的一文不值!
他想要反驳,却现陈锋所指出的问题,句句切中要害,都是历代赈灾中实际存在的顽疾!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讲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学子都屏息凝神,看着这场龙争虎斗。
徐文远坐在上,眯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看不出喜怒。
陈锋环视一周,这才缓缓抛出自己的方案:“故学生以为,赈灾之要,重‘效率’与‘自救’,须以非常之法,行雷霆之事!”
“其一,当设‘赈灾行辕’!打破旧有藩篱,由陛下特旨,钦点一威望素着、精明强干之重臣,授以王命旗牌,总揽灾区一切军政大权!就地设立衙署,统管钱粮调度、人员调配、工程兴筑。地方官吏,敢有阳奉阴违、拖延贪墨者,该重臣可凭王命旗牌,先行拿下,乃至先斩后奏!如此,方能政令畅通,雷厉风行!”
“其二,变‘无偿放粮’为‘以工代赈’!灾民非是乞儿,亦有双手!可将其壮丁编练成伍,由官府组织,修建被毁道路、加固堤坝、疏通淤塞之河道、清理灾后废墟。官府按工计酬,每日放口粮与工钱。如此,既解灾民燃眉之急,使其保有尊严,又兴修了水利道路,为日后防灾打下基础,更避免了灾民无所事事,聚集生事,或坐食山空,滋生懒惰!”
“其三,鼓励两地商贾参与!朝廷可明谕旨,凡捐资捐粮达到一定数额之商贾,可由当地官府呈报,经‘赈灾行辕’核实,授予‘义商’匾额,或赏赐虚衔冠带,甚至可予以未来盐引、茶引之优先购买权!商贾重利亦重名,如此,则公私合力,可迅汇集大量钱粮物资,事半功倍!”
“其四,严刑峻法,以儆效尤!于‘赈灾行辕’外设鸣冤鼓,鼓励灾民检举贪官污吏、劣绅豪强。一旦查实,无论涉及何人,概不姑息,严惩不贷!所得赃款,即刻用于赈灾!如此,方能震慑宵小,畅通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