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阳平关的夜,从来都不是寂静的。
帅帐的帘幕,隔不断从关墙上传来的、隐约可闻的金铁交击声,那是巡逻士卒的甲叶在寒风中碰撞;
更隔不断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草药与泥土的、几乎凝固成实质的沉重气息。
烛火在我的面前,无声地跳跃着,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地图上,
那巨大的阴影,恰好覆盖了整个汉中盆地,仿佛一头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的困兽。
我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面前的沙盘上,阳平关的地形被细致地还原。
代表我军的蓝色小旗,如磐石般钉死在关隘之上,以及周边数个险要的山头。
而在关前,代表曹军的红色旗帜,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正在不断蔓延的血色森林,将我们死死围困。
自从那日丛林伏击战小胜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十天,张合没有再动任何一次大规模的强攻。
他就如同一位最有耐心的猎人,只是将罗网越收越紧。
他的斥候如同鬼魅,渗透到秦岭的每一条山道;
他的巡逻队如同狼群,绞杀着我们任何一支试图出关袭扰的小队。
他甚至开始在关前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摆出了一副要与我们在此地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他耗得起,我耗不起。
这就是阳平关之战,在经历了初期的惨烈搏杀与智计对决后,最终沉淀下来的、冰冷而残酷的本质
——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消耗战。
徐庶每日送来的战报,数字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现实。
伤药的库存,正在以惊人的度下降;箭矢的储备,已经开始动用为最终决战准备的“府库底子”;
而最致命的,是粮草。
尽管有“木牛流马”和猎杀队的反击,但粮道的压力与日俱增,南郑送来的每一粒米,都浸透着护粮队的鲜血。
帐外,是数万与我同生共死的将士。
他们士气尚在,战意未消,因为他们信任我,相信我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张传统的棋盘上,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张合的棋,下得堂堂正正,沉稳如山。
他用十万大军的绝对优势,将我所有的奇谋、所有的兵刃,都死死地压制在这小小的阳平关内。
他就等着我粮尽、药绝、兵疲、心乱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我的目光,如同被禁锢的囚徒,在沙盘上那片狭小的区域内反复逡巡,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每一次,都撞得头破血流。张合的营盘,无懈可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棋盘之内找不到胜机,那就只能……跳出棋盘!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疯狂的闪电,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我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的视线,猛地从沙盘上抬起,越过阳平关,越过汉中,投向了墙壁上那副更加宏大的《天下舆图》。
我的手指,颤抖着,划过关中平原,继续向西,再向西……
最终,停留在了一片广袤、荒凉而又充满了血与火的土地上。
雍、凉。
而在那片土地的某个角落,应该还游荡着一头受伤的、被拔掉了獠牙、但心中复仇火焰从未熄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