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汤汤,风里裹着水腥、弦歌、还有亭阁中飘出的荔枝香。
乘风前行了几步,三个青年的说话声仍在继续。
那姿态,意气风,慷慨得有些刻意,像怕人听不清。
要说起来,阁中三个年轻人并不简单。
在以后的曹魏政权中,他们都是权势滔天般的人物,又是玄学清谈的弄潮儿。
三人衣服的颜色并不相同。
紫袍为曹真的儿子曹爽、绿袍是夏侯尚的儿子夏侯玄,白袍乃曹操的义子何晏。
三人经常聚在一起,或在洛水畔的亭阁,或在曹爽的府邸园林,有时甚至借夏侯玄的中护军府议事。
他们名义上是清谈玄学、品鉴风物,实则处处绕不开那朝堂的权柄。
对于这三人,乘风虽知道名字,却并不认识其人。
但对于他们旁若无人的谈话与举动,却看得明明白白,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紫袍人把麈尾往案上一拍,玉柄撞得银壶叮当作响,却浑不在意。
“无是根本!这洛水看着浩浩荡荡,没了河道约束,不就是片烂泥塘?”
他嗓门敞亮,带着点刻意的蛮横,看向绿袍人。
“你总揪着“有”不放,是没见过真正的天地虚无。”
绿袍人刚要开口,却被紫袍人扬手打断。
“别跟我扯什么河道!我家库房里的金砖堆成山,要盖多少亭台盖多少,塌了再建便是‘有’,还不是想要就有?”
白袍人在旁轻笑,言语却更是扎人。
“子丹兄这话倒是实在。寻常百姓家中愁的‘有’,在你我眼里,与路边的石子何异?”
他捻起颗葡萄,紫汁顺着指缝滴在毛毯上,像没干透的血。
“所以啊,他们才懂什么是‘有’,却永远悟不透‘无’的妙处。毕竟,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空想虚空?”
话落,三人同时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
那笑声极其响亮,极其肆意,充满了凌驾万物的优越感。
“砰!”
他们的笑声未落,一声闷响,混着家仆粗暴的怒骂,撕裂了亭阁内外虚假的和谐。
“瞎了眼的老乞丐,敢撞公子的轿!”
亭内的笑声骤然顿住。
紫袍人掀起半边帘子,漫不经心地往亭外扫了眼。
乘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个老乞丐蜷缩跌倒在阁下的轿子边。
那破衫下的腿抖得像风中残烛,眼窝陷成两个黑洞,正用枯瘦的手在地上摸索想要爬起。
试了几次,却未能起身。
曹爽的眉头拧成个疙瘩,那神情不是疼惜轿子,倒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般嫌恶,扬声斥道:
“拖远点!别让血污了地方,晦气!”
何晏的目光也扫过那挣扎的老者,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比手里捏着的葡萄还要冷上几分。
“这种人,活着也是‘无’用,死了倒干净,正好应了‘有’归‘无’的理。”
夏侯玄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想说什么。
曹爽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身子扳了回来。
“别管这糟心事!”他的声音里全是不耐,重新抓起麈尾。
“方才说到哪了?
哦对,‘无’能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