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钟再响,调子已乱。
乐师的手在琴上一滑,眼角余光不受控地瞥向高座。
琴弓在弦上微颤,仿佛也被那清脆咀嚼震得失了准星。
贾诩张着嘴,喉头滚了又滚,满腹规矩与礼制,全被“咔嚓”“嘎嘣”咀嚼碎了。
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曹丕忽然笑了,是真笑,不是朝堂那种藏锋敛芒的应酬笑。
是透出肺腑、带着几分意味的畅笑。
乘风也笑了。
笑声清浅,如山间泉涌,冲淡了殿中凝滞的金碧气息。
两道笑声撞在一处,把大殿的沉默撞得裂出缝隙。
风从窗缝中探入,撩动烛火,烛影晃了晃。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龙袍,一个布衣。
头凑得近了些,都盯着那碟快见底的拍黄瓜。
直到最后一块碎黄瓜在“嘎嘣”声中落定,桌上的那盘黄瓜,终于清空。
曹丕这才满意地掏出锦帕擦了擦嘴,看向一旁的御厨总管。
“记住,待乘风贤士归家时,给他备上三马车新鲜采摘的黄瓜,带回去。”
“还有,以后,朕每日的菜谱里,必须要有凉拌拍黄瓜。”
“咚!”
御厨总管的膝盖磕在金砖上,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三马车黄瓜倒好说,每日要有拍黄瓜这道菜,却是始料未及的。
他这辈子侍弄过燕窝的绵、鱼翅的韧、驼峰的腴,却从没琢磨过这微不足道的黄瓜。
这青头青脑的东西,以后竟要成为御膳房的日常功课?
实在不可思议!
“奴、奴才……遵旨!”
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怕,是懵。
他三十载御厨生涯攒下的菜谱心得,被这道旨碾成了碎蒜,混着醋汁淌在地上。
宴会过后,暮色已深。
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
夜风卷着洛阳城的烟火气,扑散一身殿内沉腻。
洛阳城最大的馆驿,“京都驿馆”朱门洞开。
这座专供藩王与外使下榻的馆驿,比寻常官驿阔气了十倍不止。
乘风被侍者引进一套豪华房间。
琉璃宫灯悬垂高檐,光晕在青石阶流淌如碎金,回廊九曲,楠木雕花门无声滑开。
满室奢华劈面压来,波斯绒毯、珍珠门帘、紫檀拔步床、越窑冰裂纹茶具。
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案桌上摆放的一抹新绿。
似乎被特意交代过,五根新鲜透亮的黄瓜被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
青皮凝露,顶花带刺,新鲜得扎眼。
侍者躬身退出去时,袍角扫过门槛,带起的风卷得烛芯颤了颤。
乘风望着那盘黄瓜,忽然觉得这满室的金雕玉砌都成了虚的。
倒是这五根沾着湿土的青瓜,透着股扎眼的实在。
想起宴会上的那一幕,乘风不禁好笑,只不过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想到这魏帝竟然当真了。
他随手拿起一根黄瓜,直接咬了一口,咀嚼声尚未停下,门外,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三记叩门,间隔匀得像用尺子量过。
“乘风贤士在房间吗?
紧接着,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轻得像檐角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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