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因为威龙提起茉剑的战斗力而更加具体化——
她再强,也是血肉之躯,面对绝对的火力和突袭,又能如何?
威龙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红狼完好的右肩。
沉甸甸的力道,传递着一种无言的支持和同袍的默契。
有些坎,只能自己迈过去。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大堂深处那片更深的阴影。
在卢瑟酒店大堂最深处,一处相对完整、被巨大承重柱隔开的角落。
这里曾是酒店附属的小型咖啡厅或休息区,如今只剩下翻倒的吧台、破碎的高脚凳和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烧焦的书籍。
一架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古典三角钢琴,就像一个被遗忘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灵,静静地伫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它华丽的乌木外壳早已失去了光泽,蒙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琴键也变成了灰黄色,有些键甚至已经破损缺失。
一架豪华钢琴,在战火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荒诞而凄凉的宿命感。
无名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钢琴旁。
他的外骨骼系统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微光。
他没有看周围的废墟,也没有在意远处们低沉的交谈和压抑的咳嗽声。
隐藏在头盔目镜后的忧郁眼睛,此刻似乎穿透了冰冷的科技面罩,落在了这架落满尘埃的乐器上。
他缓缓伸出手,覆盖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钢琴外壳上厚厚的灰尘。
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清理一位逝去老友墓碑上的尘埃。
灰尘被拂去,露出底下深沉的乌木底色,虽然布满划痕,却依旧能窥见昔日的华美。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打开了沉重的琴盖。
铰链出生涩而悠长的“吱呀——”声,在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废墟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士兵惊愕的目光。
灰尘如同细雪般从打开的琴盖内部簌簌落下。
无名毫不在意。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依次按过几个灰黄色的琴键。
咚……
咚……
咚……
几个干涩、喑哑、甚至有些走调的音符,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在空旷而冰冷的大堂里微弱地响起。
但这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这片空间的嘈杂瞬间降低了几分。
无名似乎确认了某些东西。
他拉过一张还算稳固、布满刮痕的高脚凳,没有拂去上面的灰尘,只是简单地用手套扫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
他面对着斑驳的琴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腕轻轻搭在琴键边缘,覆盖着外骨骼的手指微微弯曲。
然后,他按下了通讯器上的录音键。
一个微小的红色光点开始闪烁。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几秒。
接着,他的手指,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不再是试探,而是连贯的、流淌的音符。
他弹奏的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op。9,no。2)。
旋律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忧伤,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溪水,温柔地抚慰着伤痕累累的大地。
无名的手指在灰黄的琴键上移动,动作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生涩,仿佛这双习惯了握枪和握刀的手,正在努力找回属于音乐的、久违的触感。
外骨骼的关节在移动时出极其轻微的液压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这个战火年代的变奏。
琴声起初有些干涩、断续,几个音符甚至因为琴键的损坏而显得怪异。
但随着旋律的展开,饱经风霜的钢琴似乎被唤醒了沉睡的灵魂,声音渐渐变得温润、饱满起来。
悠扬而略带哀伤的旋律,如同无形的溪流,开始在这片充斥着死亡、硝烟和绝望的废墟中缓缓流淌。
它流过倚靠在冰冷装甲残骸上疲惫士兵的耳畔,流过正在清点弹药的补充兵颤抖的手指,流过威龙和红狼之间沉默的烟雾,也流过了正在给黑狐检查绷带的骇爪的机械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