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角落里的黑狐,翻动地图册的手指也停顿了,深陷的眼窝里,那层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冰冷的杀意。
“那地方……到底有多大?”
威龙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雪豹刚要开口,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千雪参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同样风尘仆仆,深灰色的冬季作训服上沾满了泥点和油污,短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她手里提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军用保温桶和一袋看起来像是野战口粮的东西。
“抱歉,路上耽搁了。”
千雪的声音略显急促,她对着病房内的众人点了点头,目光在威龙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将保温桶和口粮放在威龙床边的矮柜上,“炊事班熬了点肉汤,还有新配的能量棒。”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雪豹,显然听到了他最后的问题。
“有多大?”
千雪接过话头,声音冷静而专业,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沉的凝重,“斯梅代雷沃钢铁厂,多瑙河边的这座‘铸铁厂’,占地面积过八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大型工业城镇!”
她走到窗边,再次费力地撬开那块窥视孔的木板,指向外面城南方向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轮廓。
“你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千雪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窗框上划过,“铁托时代的南斯拉夫,把它建成了真正的国家堡垒。不仅地上结构复杂坚固,更可怕的是地下!”
她的语气加重,“根据我们截获的残缺设计图和审讯俘虏的口供,这座钢铁厂的地下结构,深达八层!”
“八层?!”
牧羊人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小锉刀“当啷”一声掉在铁床架上。
“没错,八层!”
千雪肯定道,眼神锐利如刀,“地下通道总长度累计过二十四公里!如同一个巨大的、错综复杂的钢铁迷宫!里面不仅有完整的备用生产线、庞大的能源中心、物资储备仓库,还有兵营、指挥所、甚至医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当年设计时就考虑到了遭受大规模轰炸甚至……核打击的可能性!很多关键区域的混凝土墙厚达数米,内部有铅衬层和复杂的抗冲击结构!普通的钻地弹都难以撼动核心区!”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病房里每一张震惊而凝重的脸:
“我们现在啃下的所谓‘四号生产线区’,不过是这个巨大堡垒最外围的一个小角!哈夫克的核心指挥层、他们真正的兵工厂和储备,很可能就藏在最深、最坚固的那几层里!源源不断的机兵和装备,正通过那些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输送到地面和我们死战的每一个角落!拔掉这座‘铸铁堡垒’,比我们预想的……要艰难十倍、百倍!”
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只有远处沉闷如巨兽鼾声的炮火,还在固执地提醒着战争的延续。
威龙靠在硬邦邦的床头,冰冷的石膏紧贴着他的皮肉。
他透过千雪打开的缝隙,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天空是更加深沉的、淤血般的暗红。
多瑙河畔,庞大的钢铁厂轮廓在弥漫的硝烟中若隐若现,巨大的烟囱如同指向地狱的墓碑,几处熔炉的火光在深处闪烁跳跃,像巨兽永不熄灭的凶恶瞳孔。
山巅的古堡要塞则沉默地矗立在更远处,如同一个阴冷的旁观者。
一个月前,他倒在与雪豹紧握的血泊中。
一个月后,他拖着这具勉强缝合的残躯醒来,面对的,却是一座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坚固、吞噬着无数生命的钢铁坟墓。
胸腹间的旧伤和腿骨的钝痛依旧清晰。
但此刻,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意志,如同从多瑙河底捞起的、浸透了鲜血和寒冰的铸铁,正在他那颗被战火反复锻打的心脏深处缓缓凝聚、成形。
他伸出手,摸索着放在床边的、那顶沾满血污和灰尘、早已破碎变形的头盔。
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上面布满了弹痕和刮擦的印记。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白,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最后一丝力量。
铸铁堡垒的回响,在病房的寂静中无声地扩散。
窗外的炮声,似乎又密集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