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牢房与隔壁b-17号牢房相隔的那堵软包墙壁,眼神锐利,“就在隔壁。”
一股无形的寒意,比极地的寒风更刺骨,瞬间笼罩了两人。
雷斯那震耳欲聋的鼾声,此刻听起来竟如同某种不详的伴奏。
几天后,当狱警再次提走爱音时,她沉默地换上了那套酒红色的羊绒连衣裙和黑色裤袜。柔软的羊绒包裹着身体,隔绝了部分寒意,裤袜的保暖效果确实远胜于日本产的薄款丝袜。
然而,那双细高跟的黑色皮靴,却让她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纤细的脚踝在冰冷中承受着不习惯的折磨。
这一次,在伊万诺夫那间充满罪恶气息的办公室里,交易的内容变了。
“图书?”
伊万诺夫粗壮的手指敲击着红木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穿着不合时宜的华丽衣裙、脸色苍白的爱音,“你想看书?”
“是,长官。”
爱音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极夜漫长,时间……难以打。面包棋子……已经无法满足。”
她微微垂下眼睫,掩饰着眼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伊万诺夫喷出一口雪茄烟雾,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评估这个要求背后的意图。
最终,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刀疤扭动着:
“有趣。好吧,看在你……配合的份上。瓦西里!”
他喊道,“带她去狱警图书室!就是地下室准备清理掉的那堆旧书!让她自己挑……嗯,十本!只能拿十本!记住,全程盯着她!”
狱警图书室位于监狱地下二层,阴冷潮湿,弥漫着纸张霉变和灰尘的味道。
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积满厚厚灰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墓碑。
瓦西里不耐烦地用强光手电照着角落里一堆被遗弃的、等待处理的旧书。
大多是前苏联时期印刷的册子,封面破损,纸张黄变脆:《矿井安全操作规程图解(1978年版)》、《基础俄语语法(第三册)》、《苏联共青团劳动生产竞赛手册》、《集体农庄冬季保暖设备维护指南》、《初级电工实用手册》……
充满了时代烙印的实用主义废品。
爱音在高跟鞋带来的痛苦中,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书脊上划过。
她无视了瓦西里催促的目光,认真地挑选着。
十本。
她最终选定了十本最厚实、纸张相对完整、内容看起来最“无用”的书籍——
一本厚重的《俄日大词典(1985年版)》,几本厚厚的《苏联国家标准汇编(机械类)》,一本《远东地区地质勘探报告(摘要)》,还有几本封面模糊的、似乎是讲基础数学和物理的旧教材。
当爱音抱着这摞沉重的、散着霉味的旧书,一瘸一拐地回到牢房时,富江刚刚结束又一次地狱般的矿井劳作回来。
她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呕吐着,吐出带着暗黄色矿尘的酸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脱力和辐射病带来的不适而不断颤抖。
爱音立刻放下书,不顾自己脚踝的疼痛,上前扶住富江,用袖子擦去她嘴角的污物。
“少佐……这些是?”
富江虚弱地看着地上那堆旧书,眼中充满了困惑。
“书。用来打时间的。”
爱音简单地解释,扶着富江靠墙坐下。
她自己也脱下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揉着红肿疼痛的脚踝,倒吸着冷气。
富江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好奇地拿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苏联国家标准汇编》,沉甸甸的,封面是褪色的蓝色,印着镰刀锤子和Гoct(gost)的字样。
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俄文表格、技术图纸和参数符号,如同天书。
“这……有什么用?”
富江一脸茫然,“全是鬼画符!”
爱音拿起那本《俄汉大词典》,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并排的俄文单词和日文释义:
“至少……可以学点俄语?或者……”
她又拿起那本《远东地区地质勘探报告》,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地形图和剖面图,“看看这些图?想象一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跳动。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任何一点不同的信息,都是逃离精神牢笼的微小可能。
富江看着爱音专注地翻看那本巨大词典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本冰冷、枯燥、散着霉味的技术手册。
她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学着爱音的样子,忍着身体的不适,胡乱翻看起来。
指尖划过粗糙黄的纸页,出沙沙的轻响。
隔壁,雷斯那如同破风箱般的鼾声依旧,而更近的隔壁,那个名叫宫崎克久的家伙……
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