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是理解,是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不再追问值不值得。
他弯下腰,重新握紧了冰冷的工兵铲柄,铲刃深深插入脚下湿滑的泥浆中。
“来吧,骇爪少尉,”他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多了一份力量,“为了我们的朋友,也为了咱们自己,别待会儿真泡在泥汤里。这沟,还得再挖深点!”
他用力撬起一大块沉重的泥块,奋力甩向战壕外。
泥水溅开,落在小林香澄的全息影像上,光影微微晃动,如同水波中的倒影。
影像中的少女似乎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虚拟的身体微微后缩,但看到骇爪鼓励的眼神,又怯生生地“站”稳了,好奇地看着黑狐奋力挖掘的身影。
骇爪看着黑狐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香澄的影像,战术面罩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释然的弧度一闪而逝。
她不再说话,也握紧了手中的工兵铲,外骨骼的液压装置再次出轻微的“嘶嘶”声,辅助她将力量精准地贯注于铲刃,深深地切入冰冷的泥泞之中。
浑浊的水流,顺着他们合力加深拓宽的沟渠,更快地流向远方那片被炮火蹂躏的、湿透的焦土。
秋日的雨,带着一种迟滞的、粘稠的恶意,去而复返。
天空不再是铅灰,而是沉甸甸的墨黑,仿佛吸饱了硝烟和死亡的重量,不堪重负地低垂着。
雨水不再是试探性的滴落,而是连成了浑浊的线,继而汇成倾泻的幕,带着冰冷的力道,狠狠砸向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噗嗤……噗嗤……”
战壕底部彻底沦陷。
冰冷的泥浆不再是缓慢漫延,而是变成了粘稠的、深及小腿的沼泽。
每一次抬脚,都像从巨大的口香糖陷阱里挣脱,出令人牙酸的粘滞声响,沉重的泥浆死死包裹着靴子,带着刺骨的寒意往裤管里钻。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被雨水打落的枯叶、破碎的布条、甚至还有泡得白的弹壳,随着水流缓缓打着旋儿。
骇爪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艰难。
她身上的外骨骼出比平时更响亮的低沉嗡鸣,关节处的微型液压装置全力运转,辅助液压杆闪烁着代表功率提升的淡蓝色光芒,才勉强抵抗住泥浆那强大的吸力,保证她的身体不至于失去平衡,一头扎进这令人窒息的泥潭里。
即便如此,冰冷的泥水还是无情地溅满了她下半身的外骨骼护甲和作战裤,留下道道污浊的痕迹。
“呼……”
她吐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雨水中迅消散。
战术面罩下,呼吸微微急促。
她抬起手腕,抹掉护目镜片上的水珠——
那上面早已被泥点斑驳覆盖。
旁边的黑狐却显得相对从容。
他同样深陷泥泞,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仿佛在泥浆中找到了某种韵律。
他推了推被雨水打湿、不断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
习惯?
他注意到骇爪的艰难,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温和依旧,却多了几分理解:
“慢慢来,骇爪少尉。这烂泥塘,急不得。”
他停下来,用工兵铲撑住身体,环顾四周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泥水横流的战壕,“习惯了就好。小时候在乡下,赶上收稻子的季节,要是下起这种‘烂场雨’,田埂上的泥比这个还滑溜粘脚。背着一大捆湿透的稻子,深一脚浅一脚,摔个‘泥母猪打滚’是家常便饭。”
他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回忆的弧度,那笑容在冰冷泥泞中竟有几分暖意。
骇爪努力调整着外骨骼的输出,终于稳住了身形,闻言看向黑狐。
雨水顺着他沾满泥污的侧脸流下,那副眼镜和书卷气在泥浆的包裹下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泥母猪打滚”这个极具乡土气息的比喻,然后,透过雨声,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好奇:
“王上尉,你的老家……是哪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很自然,“我知道,以我的权限,查一下你的档案就能知道。但……朋友之间,或许直接问更好?”
黑狐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那是一种被认同的细微暖意。
他笑了笑,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