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高耸的玻璃幕墙切割、驯服,最终无力地泼洒在站厅那光滑得能映出人影的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是温热的,被无数奔走的躯体呼出的气息、廉价香水、食咖喱鱼蛋的辛香,还有地铁自身金属摩擦的淡淡焦糊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过度循环的中央空调风,糅合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地下王国的浓稠氛围。
人潮是粘稠的液态金属,在闸机的狭窄缝隙间被强力挤压、分流。
西装革履的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焦灼地盯着腕表;
拖着巨大行李箱的游客茫然四顾,笨拙地躲避着擦身而过的本地阿婆;
穿着校服的学生仔三五成群,喧哗打闹,声音在挑高的穹顶下撞出短暂的回响。
滚动的电子告示牌闪烁着刺目的红光,粤语、英语、普通话的广播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彼此追逐、叠加,最终都沉没在鞋底与地面摩擦汇成的、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里。
咨询台像一座孤岛,矗立在几条汹涌人河的交汇处。
穿着港铁深蓝色制服的年轻职员阿ken,刚刚应付完一个抱怨八达通卡失效的外国游客,脸上职业性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完全撤下,就迎来了下一波询问者。
一共四位。
领头的女人瞬间攫住了阿ken的视线。
她身量高挑,一身剪裁极其精良的珍珠灰色双排扣女士西装,纤秾合度,勾勒出近乎苛刻的利落线条。
及肩的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冷冽的下颌。鼻梁上架着一副极细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是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身后跟着三位同样穿着考究套裙的女子,姿态恭谨,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
她们的存在,与周遭的喧嚣匆忙形成一种突兀的静默。
“您好,请问,”女人的声音响起,字正腔圆,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周遭的嘈杂,“前往西九龙高铁站的最快换乘路线,是使用这条通道吗?”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涂着透明哑光的指甲油,精准地点向咨询台一侧巨大指示地图上的某条线路。
阿ken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根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指,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堆起笑容,身体微微前倾:
“是的,女士。您可以乘坐港岛线往坚尼地城方向,在金钟站换乘东涌线,直达西九龙。大约需要……”
他一边熟练地回答,一边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确认实时情况。
就在这一瞥之间,异变陡生。
那根刚才还优雅指点地图的手指,快得只剩下视网膜上的一道残影,闪电般探入西装内侧。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
当那冰冷的金属物件被拔出时,阿ken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去,只来得及在瞳孔深处凝结成一片纯粹的、凝固的惊骇。
砰!
枪声并不惊天动地,沉闷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厚厚的皮革上。
但在这一方空间里,它撕裂了所有声音的屏障。
咨询台前那层号称能抵御小口径武器的防弹玻璃,在子弹接触的瞬间,蛛网状的裂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爆裂。
细小的、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尖锐的啸音向四面八方激射。
“啊——!”
阿ken的惨叫被玻璃碎裂的巨响吞没。
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身体猛地向后蜷缩,狠狠撞在椅背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淌下,视野瞬间被染红。
不是血,是飞溅的咖啡——
他放在手边的马克杯被震翻,滚烫的液体泼了他一身。
剧烈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除了徒劳地缩在翻倒的椅子后面瑟瑟抖,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个女人——
丰川祥子
——手腕稳如磐石,枪口甚至没有丝毫颤动。
击碎玻璃后,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枪口极其自然地顺势下压,指向下方闸机的核心控制模块。
又是连续两声精准的点射。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