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土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臭虫缩着脖子,把没受伤的那条腿往怀里蜷了蜷。
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稀疏,起初还能看见几棵被风雪摧残得只剩枝桠的松树,后来连树影都消失了,只剩光秃秃的黄土地。
谁都记得,从前这一带是要求护林的,文件里写着“保护绿水青山”,不许乱砍滥伐。
可现在,那些文件早成了空头支票。
战争当前,政策也得给活命让路。
树基本被砍得差不多了,一部分是周边民众砍去当柴烧,天寒地冻的,没柴火连觉都睡不安稳。
更多是部队组织砍的,把成片的树林清掉,视野能开阔好几里地,远处只要有感染者的影子晃,哨卡上的人立马就能看见,总比被“活死人”借着树影摸近了强。
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下,成片的铁丝网先露了头。
那网拉得足有两人高,上头缠的刺绳在冷光里泛着寒,网后挤着一片灰扑扑的矮房,只有两三根烟囱飘着细弱的烟,像快熄灭的火星子,没半点活气。
道路早被戒严,每隔百十米就有个哨卡,水泥桩子上挂着“闲人免进”的木牌,端枪的士兵站得笔直。
巡逻的军车更密,基本是两辆一组。
感染者渗透得太凶,再严的防备,也怕漏过一两个。
郊外的村镇早空了,听说人都迁去了周边市县,既好集中管着,也省得分散兵力。
现在能调动的人本来就少,根本没法撒开手守每个区域。
车厢里静得很,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呼吸声。
张涵靠在赵承宇肩头睡得沉,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糟心的梦,卡车过深沟时他脑袋跟着颠了两下,也没醒。
又颠了约莫半个钟头,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喝止:“停车。”
卡车慢慢减,最后停稳在路边。
“张上士,醒一醒。”赵承宇怕张涵磕着,先轻轻把他歪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扶正,又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肩膀。
张涵眼睛先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扫了眼车外,见路边的树没往后退,才彻底醒过来,揉了揉沉的眼睛,手背蹭掉眼角的眼屎,顺着赵承宇的目光往车外瞧。
距离壁水市还有1o公里,这处哨卡比之前的严了不止一个档次。
站岗的不再是老式军装的民兵和预备役,而是清一色的现役士兵。
后方停着两辆步战车,动机没熄火,车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公路两侧堆着半人高的沙袋,垒出简易的掩体,架着几挺重机枪,枪口对着来车方向。
哨卡的水泥桩上钉着块“哨兵神圣,不可侵犯”的木牌。
几个士兵正围着一辆挂民用牌照的白色轿车检查,有人弯腰钻进驾驶座,手指敲着仪表盘缝隙。
有人蹲在后备厢旁,把叠好的衣服全展开,连行李箱夹层都要扒开看。
车主是一对夫妻,男的穿着白色羽绒服,女的怀里攥着个小包,两人站在车旁,正被士兵盘问。
押车班长攥着皱巴巴的名单和通行文件跳下车,快步走到哨卡前敬了个礼,将文件递过去:“兄弟,我们是奉命押运溃兵的,按原计划,目的地在壁水市内的收容站。”
一个戴中士军衔的士兵接过,指尖捏着纸页逐行核对,连名单上的人数都数了两遍,又亲自爬上卡车,伸头往车厢里扫了一圈,确认溃兵都在,才跳下车把文件递回。
“收容站位置改了,不在市内,挪去郊外了。”中士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指了指前方的路,“过了哨卡往仁怀镇开,一直走就到,那边改成大型收纳中心了,现在所有溃兵都往那送,别进市区,免得添麻烦。”
班长连忙点头应下,转身爬上车跟驾驶员交代清楚,卡车再次启动,慢慢驶过哨卡。
“张哥,仁怀镇是哪呀?”臭虫小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从市里改到郊外来了?”
张涵没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往赵承宇肩头靠了过去,脑袋一歪,没一会儿呼吸就沉了。
现在只要不是枪响、不是打仗,只要没危及到自己的命,这点路上的变动,根本影响不到他补觉。
收容站挪去郊外,缘由其实很明了。
先是溃兵难管。
打了败仗心气散了,不少人还带着伤,脾气躁得很。
而放在城外不管是集中训话还是分配任务,都少了许多顾忌;若是在市内,既要怕溃兵闹事儿影响百姓,又要分兵看管,麻烦得很。
更关键的是另一层,滩沙江一败,主力部队减员大半,撤下来的部队很多都面临着重组改编制的情况,这变动里就像藏了条缝,专给想躲事的人留着空子。
按规矩,断了腿、瞎了眼的伤残士兵,能办退伍回老家。
经军医拿着听诊器、翻着眼珠评估,精神受创或无法承担剧烈运动的,也能调去后方管仓库、不用再往枪林弹雨里冲。
这话一传到后方,士兵家属们全急红了眼。
有门路的,托着远房亲戚、公司同事的同乡找到市内武装部的干部,拎着几提精装的粮油、两盒舍不得拆的进口奶粉,往人办公室送。
没门路的,就守在收容站门口,见着穿干部服的就往人手里塞金子或珠宝,只求能给自家孩子开一份“伤残证明”。
哪怕证明上的字是瞎写的,章是歪的,但只要能写上“腿部重伤、无法行走”“视力受损、看不清靶”,能让孩子躲掉这该死的仗,就算是保住了命。
但难免有干部架不住亲戚软磨硬泡,或是抵不住真金白银的诱惑,偷偷把假证明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