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淌下来时,像融化的金箔敷在脸上,没什么暖意,倒把眉眼间的泥垢照得清清楚楚。
张涵从井口爬出来,没力气管什么姿势,往前蹭了两步,胳膊一软,整个人“啪”地拍在地上。
身上的泥壳被压得裂开来,混着汗往下淌,在地面洇出片深褐,很快又被风舔得僵。
“真他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他歪过头,先抬起手背,用袖子蹭了蹭防毒面具的镜片。
上面糊着的淤泥被蹭开道缝,能模糊看见点光亮。
跟着手腕一转,手指摸到面具侧面的卡扣,“嗒”的一声轻响,橡胶带松了劲,面具往旁边一掀。
熟悉而又陌生的寒冷空气涌进肺里,带着股尘土和雪粒子的味,呛得他猛咳两声。
咳到最后弯下腰,手撑在地上,指节都在抖,连带着肩膀一起颤。
是真没力气了,连咳嗽都像抽走了最后点劲儿。
那具一次性反器材火箭筒被他扔在下水道里了。
爬的时候手指颤,铁筒子坠得胳膊肘酸,淤泥裹着衣服贴在身上,重得像背了半桶水,每挪一步都往下坠,最后实在扛不住,咬着牙松了手。
此刻想起这茬,心里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啥。
张涵这辈子穷怕了,见着点值钱的就想攥手里。
跟巷口那些把旧报纸捆得整整齐齐的老头一个样,总觉得“万一能用着呢”。
可真到了扛不动的时候,也只能认,认了又有点憋屈。
“老子的命真贱啊,阎王爷都不收。”
张涵翻了个身,动也不想动了,仰头看向天,城市里冒起来的黑烟裹着灰,把太阳遮得只剩个模糊的亮圈,烟团被风推着走,那点光亮也跟着晃。
他太累了,一个通宵没合过眼,从天黑到天亮,一直在折腾,跑、打、在泥里挣命。
十几个小时,神经一直绷着,不敢有半点松懈,身上还有伤,胸口那处时不时抽着疼,换作谁恐怕都顶不住。
炮击声往西城那边去了,一声接着一声,听着比刚才远了些。
看这架势,是往已经炸过的地方再轰一遍,大概是怕有没炸干净的,再清一遍漏网的。
“最好是他妈丢个核弹,一起死完算求了!”张涵看着那方向,溢出点轻笑,自己也说不清在笑什么。
几片雪花慢悠悠落下来,沾在脸上,有一片正好落进微张的嘴里,凉丝丝的,很快就化了,留下点湿痕。
但这片地方倒平静得很,没什么动静。
往四周看,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墙都塌了大半,有的只剩半截墙垛子,看着随时都可能塌。
前面那条盖着下水道的主干道也被炸塌了,碎砖和水泥块堆在那儿,露出底下黑乎乎的一片,之前在下水道里闻惯了的那股臭味顺着风飘过来,又腥又馊。
张涵手指轻微动了动,蜷了蜷,又松开。
要是刚才没从这个出口爬出来,还在下面待着,这会儿主干道一塌,怕是真要被困死在里头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暂时安全了。
这念头慢悠悠飘进脑子里,他想翻过身撑着地站起来。
道路中央实在是不安全,就算想要休息,也得找个墙角或者断墙后面吧?
可身体刚动了动,胳膊就软了,撑不起来。
肾上腺素的后劲褪去后,被透支的身体终于再也压榨不出一点能量,就像耗尽了电的玩具车,怎么摆弄都不动弹。
就这么躺着吧,哪怕下一秒真有炮弹落下来,他也实在动不了了。